寒山谣(192)
扶峦没有理会,只是固执重复:“你不能这么做。”
诸余的神色慢慢冷下来。
“我警告你,不要和我对着干。”他拿剑柄点着扶峦的胸口,将人一寸一寸往后推,“你拦不住我,也斗不过我。”
扶峦没有躲开,被逼到角落后不再退步,问:“你这么小看我?”
“不是小看你,”剑柄在胸口比划了个圈,“因为你有心。”
“你没有吗?”
“我没有。”诸余答得毫不迟疑,“你要是敢拦我,我连你一起杀。听懂了吗?”
帐帘被风刮起,桌上纸笔滚落在地。墨痕蹭在纸上,将整洁的字迹洇湿,逐渐看不出原貌。
扶峦缓了好久,轻声道:“我不认识你了。”
诸余却道:“我从来如此。”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扶峦反驳,“你曾经舍命也要救我,你忘了吗?”
“我说过,那是因为你有孩子,我没有。”诸余面色僵硬,“孑然一身的命最不值钱。如果当时情况对调,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牺牲你。所以别自作多情。”
“……真心话?”扶峦垂在身侧的胳膊在抖。
诸余挪开视线,道:“真心话。”
扶峦垂下眼帘,默然片刻,竟低低笑了出来,一字一顿道:“你他妈真不是人。”
诸余一把扯下他腰间的将牌:“那他妈就离我远点!”
扶峦绕开诸余,将对方亲手给他戴上的那只护臂脱了,重重砸在桌上,转身离开。
诸余留在原地,指腹擦着牌上刻痕,直到冰凉的铁牌被掌心握得温热。又有冷风吹进来,毛笔骨碌碌滚到他脚边,墨痕将战靴画得脏乱。
“……扶峦啊,”诸余轻叹,“你连骂人都这么客气。”
孤狼
半柱香后,不客气的来了。
怀图怒气冲冲闯进来,还未走到诸余跟前,劈头就问:“你到底跟扶峦说了什么?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诸余不慌不忙坐下,架起腿道:“我让他滚。”
“……操?你,你他妈的脑子有病吧?!”怀图立刻就炸了,“下一趟山良心被妖怪吃了?他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以前也不是没吵过,你哪一次赶过人。我们兄弟三个都是过命的交情,他就是犯了再大的错,你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绝吧!”
“不是他的错。”诸余十分冷静,“我要去做些不好的事,他不肯。不说些重话,他是不会走的。”
“什么事比得上我们这些年出生入死的感情,你这样简直是在剜他的心!”怀图不依不饶,“你现在马上去给他道歉,不然他真走了!他都开始收拾东西了!!”
“不光他要走,”诸余将护臂放回桌上,“你也得跟他一起走。还有外面那些兵,山脚下守的战马,都遣散了吧。”
怀图愣了愣,问:“你要死了?”
“你就这么想我死?”
“不然你为什么要这样……”怀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刚才说要做不好的事,是什么?”
“我要去杀人。”诸余的眼里聚着凶光,“你要和我一起吗?”
“杀什么人?”
“无辜的,弱小的,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诸余每说一个词,就向怀图逼近一步,“怎么样,加入我还是离开?你自己选。”
“他娘的,”怀图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巫蛊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是生路。”诸余掰开他的手,将人推了个趔趄,“只要牺牲三百个人做蛊,就能彻底灭了妖族。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三……操,你要牺牲谁?你已经有打算了?!”
诸余背过身:“与你无关。”
“你他妈给老子说清楚!”怀图强行把他拽回来,“都打了这么多年仗,再多拼几年就是了!你想去害死谁?!”
“那你告诉我,还要拼掉多少人?”诸余提高音量,“没有时间了怀图,我们的人一天天在变少,这不是耗下去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要对更多人的命负责。”
“操!凭什么你来决定谁的命该留,谁的命不该留?”怀图几乎是在咆哮,“你以为你是什么苍生之主吗?!”
“我可以是。”诸余口气冷冽,“我告诉你,不是苍生之主来决定杀谁保谁,而是敢做这个决定的人,才有资格成为苍生之主。你敢吗?”
“操他妈的,你真的是疯了。”怀图满脸不可置信,“叫你一声主帅,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东西了?我家后院养的鸡死了,我儿子都知道哭!拿活人做蛊?你他妈的就是个畜生!!!”
“我是畜生。”诸余朝他伸出手,“将牌给我,你可以滚了。”
怀图握紧拳:“你非得这样吗?”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诸余蔑声答,“我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怀图一把拽下腰间将牌,猛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出了门。
诸余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又默默收回去。
他蹲身捡起将牌,仔细擦去上面的泥土,把两枚将牌并在一起,放进玄甲内最贴近心口的位置。再起身时,眸中只剩下狠戾。
……
狐温炼化新的妖蛊需要三日。
到了第三日深夜,一道马蹄疾驰过巫咸山野,伴着扯缰的嘶鸣声,停在了山腰某处缓坡。诸余翻身下马,打量着眼前这片窄小村落,目色沉沉。
此刻没有灯火,简朴的砖瓦房被三面玉嶂环绕,像裹在摇篮里。屋后有耕地,白雪静静覆在泥上,孕育着明年的新芽。
这是诸余用心挑选的地方。
这里与世隔绝,是桃源,也是最适合下蛊的隐蔽之所。外面幸存下来的百姓不会知道,今夜在远方的某处山野,将会发生怎样的人间惨剧。活下来的人可以无忧无虑,去享受惨剧换来的安稳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