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谣(233)
“……抱歉。”扶疏甩了甩脑袋,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就是觉得这破地方有毒,照这样走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愤愤朝虚空挥了一拳。不出所料,拳风被黑暗吞噬,毫无回应。
沉冥望着拳风消失的方向,须臾,道:“或许这里并不是某处空间。”
“不是空间,难道是时间?”扶疏随口接话。
沉冥却并未否认,而是蹲身捻起一撮泥土,观察片刻,掸净问:“你觉得这里像什么?”
“像……”扶疏叉腰环顾,有些泄气,“什么都没有,像是座坟吧。”
话刚出口,他突然明白沉冥的意思了。
“哥哥,你是说……这是怀图死后的记忆?”
“不错。”沉冥似有所悟,“鬼蜮竟是鬼王封存记忆之处,这我原先倒从未想过。”
扶疏不解:“可他给我们看他的记忆做什么?”
“应该并非有意。”沉冥推测,“时间过了太久,记忆早已与鬼蜮融合,零散遍布在各处。是我们误打误撞闯进来的。”
“那太好了。”扶疏无奈摊手,“这岂不是意味着,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坐等这一片记忆结束。”
“静观其变吧。”沉冥当真盘膝坐下,“鬼蜮是他的地盘,我们分不清孰真孰假,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扶疏点点头,开始绕着沉冥打转转。
沉冥看了身边转悠的人许久,失笑:“你做什么?”
“守着你啊,”扶疏理所当然道,“万一有危险呢。”
“山主大人,放宽心。”沉冥慢条斯理答,“我就算暂时失了仙力,也不至于弱到手无缚鸡之力。”
“哦。”
扶疏乖乖在他旁边蹲下,托腮发了会儿呆。半晌,他低声喃喃:“哥哥,你说怀图在地下被埋这么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识的?他动也动不了,却一直清醒着……不害怕吗?”
“任谁都会怕吧。”
“我刚才走那么一小会就受不了了,”扶疏伸手拨弄着砂土,“要是在下面躺个千百年,怕是得疯。”
“所以凡人常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沉冥的目光跟着他指尖游走,“鬼王死得不甘,之后又经历了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他的执念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哥哥,你是玉京神君诶。”扶疏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不该替鬼王说话?”
沉冥想了想,点头:“确实不妥。”
他们默契的没再聊这个话题。
又过了不知多久,山主大人看泥土看倦了,百无聊赖抬眼,忽见黑暗边缘出现了什么东西。
他一骨碌爬起来,语气几乎是欣喜的:“哥哥,终于有变化了!”
沉冥正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眼。
二人缓步靠近,发现那东西方方正正,有底有盖,居然是口棺材。旁边还有一大一小两口棺材,也躺得方方正正,都被人精心清理过,边缘没有泥痕,木头也没有腐烂。
扶疏的心砰砰跳起来。
沉冥静等了一会儿,轻声问:“要打开吗?”
“我们在巫咸山里。”扶疏答非所问,“这是记忆中的棺椁,还是……?”
“不知。”
若记忆还未结束,这便是怀图从坟里爬出来后看到的场景。若记忆已经结束,这便是此时此刻,巫咸山内真真切切埋葬的人。
扶疏将手覆在面前的棺木上,既想打开,又怕打开。他知道里面是谁,不论此刻是现实还是回忆,里面躺着的人都不会变。这让他感到畏怯。
“小疏,”沉冥靠近了些,胸膛贴着他后背,“等你准备好再打开。我们不急。”
身后传来的触感让扶疏定了神。沉冥只是静静站在他身后,并未做什么,却似给了他无尽底气去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
棺盖被小心翼翼挪开,露出躺在当中的人。
白衣沾血,手边是折断的嘲风,未生锈迹。
再往上,是和扶疏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扶疏扒着棺沿,呆呆看了许久,眼眶泛起一圈红。
他在诸余的记忆中见过这张脸,此刻再见并不陌生,心中的感觉却难以言喻。扶峦的唇角还挂着浅笑,面容安详,没有任何衰老或腐朽的痕迹。
连时光都不忍心伤他。
“是真的,”扶疏有些哽咽,“哥哥,这具是真的。怀图不知道嘲风断了,所以断剑不可能出现在他记忆里……这真的是我爹。”
沉冥静静握住他的肩,没答话,像是怕惊扰到逝者。
然而扶疏没什么机会感怀,因为不远处忽然传来刀剑重击的声音,越来越近。脚下的土地随着重击声隐隐发颤,逝者被惊扰了个彻底,衣带和长发都在抖动,扶疏差点以为他爹要坐起来。
“是怀图?”扶疏抬头,“他们打过来了?!”
沉冥侧耳听了听,道:“不止他们。”
扶疏也听到了,这惊天动地的打斗声中还夹杂着哭声,同样惊天动地,几乎要把森戎和葵藿的撞击声比下去。
天君和鬼王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边打边哭。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上天入地就只有伶伦。
扶疏最后恋恋不舍看了他爹一眼,咬着牙提剑冲了过去。沉冥紧随其后。
执念
二人穿过黑暗,面前忽现一座陡崖,崖下是黄泉万丈,水花奔涌飞溅。
扶疏急忙剎步,诧异道:“阴府?”
“能将阴府和鬼蜮拼接在一起,绝非易事。”沉冥在他身侧站定,“看来鬼王对空间秘术的钻研很深。”
黄泉对面的鬼王座下,三个仙官被绑成了粽子,中间那个哭得最大声:“怎么办,这下真得死在这里了……呜呜呜……小扶扶,神君大人,你们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