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谣(239)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开了坛酒。溢出的酒香沉淀着时光,在茶林中飘散开来,诸余却没喝。
“怀图自打那天回了阴府,就再不肯见我。”他叹了口气,“这小子还在恨我。”
话落,无人应答,只有归鹤羽在风中沙沙轻响。诸余早已习惯了不被回应,笑了笑,抬手将酒淋了一道在墓前。
又静坐了许久,他正昏昏欲睡,忽闻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小鬼王站在离他八丈远的地方,手里捧着个盆栽似的东西,正望过来。
诸余有些意外,起身掸掉袍角的土,问:“怀……你来做什么?”
“我爹让我把这个送来。”小鬼王远远将盆栽放在地上,看不清表情。
“这是什么?”
“青山玉泉。”小鬼王的声音硬邦邦,“它的汁液能治疗烧伤的疤痕。路边偶然捡到的,我爹说留着没什么用。你不想要就扔了。”
说罢,扭头跑掉了。
诸余在原地愣了半天,上前将盆栽拾起。他伸手时露出腕间的伤疤,无意间蹭到一滴汁水,触感冰凉。再垂眸看时,伤疤竟真的开始缓慢褪去了。
“……偶然捡到这种奇物?”诸余失笑,“真把我当傻子了。呵呵。”
视线有些模糊,他抬头去看天,余光在某一刻突然被浸染得粉红。
诸余眨掉眼前的雾气,却见巫咸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香气扑鼻,无字碑宛如被仙境包拢。
然而就在刚才,这里连半株桃树都没有。
“嚯,这么大阵仗。”诸余将青山玉泉抱在怀中,缓步挪回坟头坐下,“扶峦,你也看见了吧?疏儿今后,当真是有所托付了。”
万顷桃林中,归鹤羽的叶片格外翠绿醒目。
……
扶疏前脚刚踏上玉京,就撞见打算下界的宸衷。
“帝君。”宸衷客客气气鞠了一躬,“真巧,我正要去抱峰轩给青梧送些野菜种子。”
扶疏被喊得一愣,默默退开半步:“还是叫我山主吧,帝君听着怪老的。”
“使不得。千岳大帝的名号已经昭告天下了,一切自然得按规制来。”宸衷打量着他,目光有些奇异,“不过你今日穿得不太一样啊,是有什么重要节庆吗?”
“确实有要事。”扶疏往紫霄殿的方向探头张望,“玄英神君在里面吗?”
“神君眼下在主持殿务,估计抽不开身。需要我通报一下吗?”
“没事,我去绝喧殿等。你忙你的。”
“帝君体谅。”
宸衷道了谢,挎着小包袱跃下云端。扶疏尚未走远,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我去,这么多桃花?”
扶疏弯了弯唇角。
一路晃荡到绝喧殿,他熟门熟路捞了把躺椅,在院中坐下。这里还是老样子,来来回回就只有那些文竹,和绝喧殿的主人一样单调。
扶疏本以为要等很久,掌心的东西握得有些发烫,就揣进了兜里。谁知刚腾出手,身后忽然环上一股熟悉气息,有人将他抱住了。
“帝君久等了。”沉冥在他耳根啄了一口,“抱歉,最近事情有些多,我本想尽快处理完就下去找你。”
“神君大人说这话就见外了。”扶疏在他怀里转身,伸手搂住他的腰,“这些活本来就是我不愿意做才推给你的,又怎么好怪你不陪我。”
沉冥低下头,拿鼻尖轻磨他的鼻尖:“那你愿意做什么?”
“……做个好人。”扶疏的脸有些烫,将人推开了些,“你不是在忙,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在凡间折腾那么大动静,我想不知道都难。”沉冥不肯松手,又把人往怀里圈,“穿得这么好看,帝君有何吩咐?”
扶疏眸子亮晶晶,问:“哥哥,你还记得这件衣服吗?”
“当然记得,”沉冥轻笑,“这是我在桑枝给你量的衣服。今日怎么舍得拿出来穿了?”
“因为有大事。”
扶疏捉过沉冥的手,神神秘秘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套在了无名指上。
是一枚桃花枝编成的小小指环。
“哥哥,你当初对我说,我若是在崇吾种一片桃林,你便日日都来看。这话还算数吗?”
沉冥垂眸看了指环许久,道:“答应过你的事,自然算数。”
“我回去想了想,觉得崇吾不够大。”扶疏歪头瞧着他,“我如今在九垓千岳都种满了桃林,你可得说话算话,走到哪都得陪着我。当然了,我也不会让你白陪。千岳帝妃的位置空了许久,我想请你来坐。你看我诚意可够?”
二人脚下白云轻缓,笼着凡间漫无边际的妃红。浓郁花香被风托着穿过云层,至玉京时已变得雅淡,连周身空气都蓬松醉人。
沉冥始终保持着安静,扶疏等得有些忐忑,问:“你不愿意吗?”
“只是觉得可惜。”沉冥举起手,看那薄透花瓣将日光折射得粉嫩,“这种事,应该趁我方才在大殿的时候说。至少得让全玉京都知道才行。”
扶疏闷头低笑。
沉冥用戴了指环的手勾起他下巴,还没吻上,扶疏偏头躲开,正色道:“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是么。”沉冥将人拽过来,一把抄起膝弯,打横往卧房里抱,“我光嘴上说好,怕你记不住。进屋回答你。”
“……哎你等等!”扶疏被他掂得声音发晃,“你当初是不是还答应我了,若我真种了桃花,就许我一个好处。”
“我自然不会耍赖。”沉冥的呼吸有些粗重,“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给你。”
扶疏瞧沉冥这副神情,越瞧越喜欢。他不知哪里来的熊胆,揽住神君的脖子,在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一棵换一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