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谣(29)
伶伦一嗓子喊完,沙棠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挑了盖头,二人隔着团扇相望,满目珍重爱意。候在两侧的丫鬟托上剪子和锦囊,新人结发合鬓,后又奉茶交杯,热热闹闹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完事。
按规矩,却扇之礼得留到洞房,新娘子只能让沙棠一个人见。众人余兴未了,便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菜肴上,开始喝酒品菜,八卦闲聊。
扶疏的目光在鸡鸭鱼猪羊中流连一圈,最终对春笋下了手。细品片刻,满意道:“这鲜笋不错,回头让青梧学学。”
赤松子为了这桌菜,提前半月从槐江请来名厨,又对照各地口味反复调整,方才敲定。可怜扶疏被迫品了半个月的菜,从跃跃欲试吃到兴致缺缺,眼下瞧见荤腥都反胃,只好尝些清淡的。
“小伙子,你怎么不吃啊?”旁边的大哥看沉冥没动静,热心问。
沉冥道:“我不饿。”
“年纪轻轻的,不吃饭怎么能行。来,多吃点!”大哥响声嗦了筷,要亲自给他夹。
沉冥:“……”
扶疏余光一扫,见沉冥脸都要青了,怕他怒极掀桌,赶忙去拦:“这位大哥,好意心领了。我哥哥方才吃过一顿了,你吃你的,不用管他。”
“哟,你俩还是兄弟呢?”大哥包了满嘴,努力把话说清,“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就是一母同胎,也不见得就像。”扶疏耐着性子解释,“我自然是要好看些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小伙子真有意思。”大哥抬手倒酒,“咱俩聊得来,走一个!”
扶疏本想推脱,但见赤松子备的是上等好酒枕泉醉,有些馋,便同他干了一杯。谁料大哥越喝越上头,硬拉着扶疏把同桌每一位都敬了个遍,最后横着被小厮扛走了。
敬完一圈酒,大家都熟络起来,见沉冥冷着个脸不说话,便一心找扶疏攀谈:“嘿!看不出来,小伙子你挺能喝啊。”
嗯。那不然怎么是神仙呢。
“是侯爷备的酒好。”扶疏又一杯酒见了底,兴致挺高,“入口香醇,千杯不醉。”
“小伙子人长得好看,酒品也好。”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婶八卦道,“娶媳妇儿了吗?”
扶疏擦了嘴,从容道:“娶了。”
他如今应对这些问题已经熟门熟路。
众人一阵遗憾唏嘘。大婶不肯放弃,又冲沉冥努努嘴:“那你哥哥呢?也娶了?”
“他……”扶疏望向沉冥,一时有些犹豫,不太确定对方希望自己怎么答。
说没娶吧,接下来肯定要应对一万个问题。说娶了吧,万一神君看腻了仙女,想在凡间求个姻缘呢?
沉冥夹了一筷笋吃了,用帕子擦着手,慢条斯理道:“弟弟娶了,我自然也娶了。”
“哎哟喂,”大婶的失望之情毫不掩饰,“现在的小伙子都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英年早婚。”
扶疏闷声笑。
谈笑间沙棠回来了,她换了身利落衣裳,挨桌敬酒道谢,甚至还和扶疏碰了杯,估计是心情好,暂时忘了旧怨。伶伦和赤侯在另一边酩酊大醉,不知是谈到了什么伤心事,两人抱头痛哭。
堂内嘈杂哄闹,觥筹交错。
……
侯府偏殿后院,明月高悬。
扶疏后来又被人拉着拼了几轮酒,喝得有些多。醉意泛上来,觉得里头闷得很,便一个人走来这里透透气。
这院子和抱峰轩的不太一样,草木修剪得整齐,框在篱笆里,拘束得很。四周没有鸟叫,万家灯火也都被高墙拦在外头,看不着一点。
扶疏寻了处石凳坐下,仰头看天,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香囊,脑中混沌。看了许久,才发现满眼都映着灯笼红烛,连星空都黯淡了。
“想什么?”
沉冥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你怎么出来了,”扶疏偏过头,话音迟缓,“吃饱了?”
“人多,太闷。”
沉冥望进扶疏涣散的眸子,看见星河在其中荡漾。他安静片刻,问:“醉了?”
“哪能呢,几坛酒而已。”扶疏嘟嘟囔囔低头,发现手指被香囊的流苏缠住了,半天没解开,咦了一声。
“怎么了?”
扶疏起身走到沉冥面前,把手一伸:“帮我弄开。”
某些人走路都带了点晃,可自己毫无察觉。
沉冥抬头看了他一会,举起手。还没碰到,扶疏却又把手一缩,凶巴巴道:“小心点,别弄坏了。弄坏就把你挂在树上。”
“……”
沉冥叹了口气,捉过扶疏的手,一根一根把相互纠缠的流苏仔细拨开。扶疏觉得触到自己的指尖又凉又滑,本能地反手握在掌心,问:“你很冷吗?”
他此刻酒气上涌,暖得像个小炭炉。握住了,还要捏一捏,执着地想把人捂热。
沉冥由他握着,半天没说话。
扶疏垂着脑袋看他,神色当真是在关切,还冒着点直愣愣的傻气。对视许久,沉冥先挪开目光,落在扶疏腰间。
“这香囊是谁送给你的,”他说得不像个问句,“这么宝贝。”
扶疏撒开手,小心翼翼捧住香囊,又坐了回去。
沉冥见他不答,换了个问题:“绣的什么。”
“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扶疏惊讶,认真指给他看,“是雪松。”
然而他手下的针脚扭扭爬爬,十分笨拙,跟雪松沾不上半点边。
沉冥没看香囊,只看着他。
扶疏呆呆望着虚空出神。须臾,他小声道:“我喜欢的人。”
酒后反应慢了半拍,这一句是在回答上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