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谣(3)
那里有一处小小的印记,三条流线不规则地飞入鬓角,似水波又似山峰,衬得五官俊朗至极,却也疏远至极。
对方见他不说话,道:“看什么?”
扶疏回了神,觉得初次见面就这样盯着人,确实不太礼貌。于是目光一垂,就势落在那只被蹭了一脸的白靴上,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走路没带眼睛,弄脏你了。”
那人低头随意瞟了一眼,道:“无妨。”
见对方不计较,扶疏暗暗松了口气。
那人抬脚要走,迈出两步突然又顿下,回过身来,望着扶疏的腰间,道:“你这香囊……”
扶疏低头,腰间佩了个月白彩绣小香囊,坠着竹青流苏。那香囊上绣的看不出是什么鬼东西,针脚深深浅浅,生疏极了,可谓奇丑无比。
“哦,心上人送的。”扶疏抬手一钩,将那香囊在指间把玩了几下,“好看吗?”
那人神色复杂了一瞬,半晌才道:“……嗯。”
“可惜绝版了。”扶疏松手叹了口气,“不然让他给你也绣一个,也算替我赔礼道歉了。如果你哪天没有新靴穿,欢迎来找我算账。”
后半句话带了玩笑的意味,鹿眼弯弯。
那人对上他的目光,没再答话,只简单点了个头,转身走远了。
扶疏留在原地看了一会他的背影,估摸着御宴也快开始了,平心静气往紫霄殿去。宸衷还在门口候着,见他来,依旧披着笑皮打招呼:“山主好,时光好像倒流了呢。”
扶疏刚要答,隐约听到殿内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老子骂他两句怎么了!又不是骂你,少他妈跟这母鸡孵鸭蛋,多管闲事!”是个粗犷的汉子声音。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伶伦的大嗓门丝毫不落下风,“听风就是雨,脑袋不用,留着祭祖吗!”
伶伦素来讲话不得罪人,措辞到此等程度已然是前所未有。扶疏当下八卦之心翻涌,竖起了耳朵。
那汉子又道:“笑话!有的仙官飞升靠实力,有的仙官飞升靠命,但他崇吾山主算个什么东西?玉京谁不知道,他不过是攀关系才升天的鸡犬。要我说,他妈的连条狗都不如!”
夜袭
一声“狗都不如”响彻玉京,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过去。
狗都不如的正主在殿门口蜷起脚趾,对宸衷笑了笑:“我当是骂谁,原来骂我呢。”
“抱歉,是我准备不周。”宸衷比扶疏还尴尬,“我这就去通传守卫,将那闹事的仙官带下去。”
“不必了,”扶疏抬手制止了他,“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接着忙吧,我进去看看。”
扶疏昂首阔步进了殿,见众仙官围成个圈,把伶伦和一个粗眉大汉堵在中间,都抻着脖子看得起劲。旁边那位见扶疏是新来的,还热情地拉了他过去,给他讲解:“这位仙友,神荼在骂崇吾山主呢!那个缩头乌龟,估计是怕被大家看不起,都不敢来参加御宴了吧!”
扶疏:“……”
要不然还是别自爆身份了吧。
“诸位怕是不知道,”伶伦背对着他,还在持续输出,“仰恭殿的那四位,只有玄英神君化生于天地,剩下三位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凡人。神荼,你方才那句升天的鸡犬传得好远,也不怕轰错了人?”
此话一出,周遭霎时噤了声。
扶疏在心里暗暗给伶伦鼓掌,还得是他这张小嘴讨喜。
神荼的气焰瞬间消了一半,心虚地四下看了看,才道:“少他妈拿神君来唬老子!神君大人日理万机,从不参加御宴,不可能听到。再说了,老子方才那句明显骂的是崇吾山主……”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目光直直朝扶疏瞪来。
扶疏一惊,难道这么快就暴露了?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原本围成一坨的仙官主动分成两排,把他站的地方给空了出来。
忽闻身后有人道:“骂的谁?”
这声音熟悉。
扶疏回头,眼皮一跳,竟是方才被自己糊脏靴子的人。
在场众人的表情像见了鬼,惊疑不定,个个缩着肩不敢抬头。神荼更是吓得腿软,抬手撑住了旁边的果架,碰得仙果骨碌碌直往下掉。
只有伶伦一脸惊喜,热情道:“玄英神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玄英神君?
这他妈是仰恭殿掌管冬律的玄英神君???
扶疏从震惊中缓过来,一时心绪复杂,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神君这时候来干什么?是没靴子穿了?仙力受损来算账了?还是突发奇想,要管崇吾山胡乱化景的事儿了?
玄英神君走到扶疏身侧站定,微微颔首:“又见面了。”
他这句不高不低,刚好叫殿内看戏的人都能听见。
什么叫“又”?
众人立刻变了神色,都在揣摩这位清雅的仙官是攀了什么关系,居然能私下见到神君。
伶伦怒目朝扶疏瞪来,丢来一道密语:好小子!攀大腿不带上我??
扶疏一脸无辜。低头看了眼,见神君双靴白净,银纹清晰,问:“你换了新靴?”
“没换。”玄英神君动了动脚尖,若无其事道,“清理干净了。”
“不好意思啊,刚才忘了问你的名号。”扶疏摸了摸鼻子,试图亡羊补牢,“你折损了多少仙力?我如数补给你。”
仙袍弄脏了会有损仙力,这是诸余整治玉京仪容仪表的歪门邪道之一。
“不用。”对方轻笑,“那点仙力,影响不到我分毫。”
这话可谓非常狂了,但扶疏深知这位有狂的资本,这么说当真只是随口一提,并无炫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