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默默无言。

莫回头继续道：“戚大侠，你很幸运。有人愿意救你。”

戚少商道：“是，多谢莫神医……”

莫回头冷冷打断道：“不用谢我。记住，救你的不是我。是顾惜朝。”

“他现在人在何处？”

莫回头道：“他在见娘娘。”

“娘娘？”

“娘娘是我们族裔的神明。发誓、画押，要择个好时辰，在娘娘面前做完，才做得数的。”莫回头道，“当然，如果他临时起意不愿发誓了，我还有办法把你‘完璧归赵’。你们呢，此后也别想再踏足无涯楼一步。”

莫回头开始收拾东西，道：“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么？明日一早，都能见分晓了。”

戚少商沉思半晌，道：“请你告诉他，不必为我勉强。”

莫回头笑道：“就这些么？”

戚少商坐起身来，点点头。

莫回头也没有再问，而是转身离开。

此时约莫是午时，那少女筝筝端了托盘进来，上面是些简单的吃食，还有好几种药。吃完之后，她把此处收拾得一尘不染，又准备离开。

戚少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那个同我来的人……”

筝筝恭恭敬敬地回道：“啊，那位公子正在娘娘庙里。我是汉人，也不懂这些规矩，庙里那边都是莫大人族里的亲属接待的。不过我听说，应该是要给娘娘跪一天一夜，然后才起誓。只有娘娘同意了，莫大人才能救人。”

戚少商想到顾惜朝平常傲视群雄的样子，不免怀疑他是否愿意为这一个虚幻的外族神明如此俯首帖耳。

从这里返回临安，还能有三十天空余。或者，他既然已经把一切交代清楚，也不必回去了。就在岳州游山玩水，快意那么两个月时分，随后引颈自戮，也不贪图之后这不死不活、茍延残喘的那么一条命……

说到死，如果已经如此做好了准备，戚少商并不那么畏惧。毕竟他这一生还算完满，没什么时至今日还念念不忘的遗憾了。

生死有命，苦海无涯。不能回头，就只能执意前行了。

下午和晚上，莫回头都来给他换药针灸，对顾惜朝的情况是一句不谈，只说“天机不可泄露”。来送饭送药的筝筝对他的疑问也是爱莫能助，戚少商就不愿再麻烦她了。

他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又非频繁醒转的那种不安稳。

他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从黄沙飞扬的大漠落日，到长江岸口的一场大雨。

是以他醒得很早。

从乙子号房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那片名为“苦海”的湖。此时湖面映着朝日，金光万丈，有几分壮阔，几分庄严。

莫回头推门而入。她换了身更华丽的装束，五色对襟和长裙，一身的银饰，看去便是湘楚一带山中蛮族的土司打扮。

她对戚少商笑了笑。

“娘娘同意了。”

山长水阔知何处

隆冬，大雪，刺骨的朔风。

一个红色的身影在雪地中牵着赤红的马儿，慢慢地走着。

此处是金国地界，距离上京还有四十余里。

旅人是赫连相思。

这是条本地牧民都很少走的小道。地广人稀，风雪无情。

可她偏偏要走这条路。

她只能走这条路。

她要去上京。

她已经被冻得发紫的手中，紧紧地攥着这封信。这是她和表哥，西辽随王萧遥，“合谋”的证据。

“表妹：

你绝对猜不着，皇帝老儿给我说了哪门亲。没错，就是你的情郎阿烁。我死活不想去，但是我爹毕竟是家中老三，我娘还是个宋人，不说无名无分，说话也不顶用呀。没法子，我现在已经启程去上京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这趟出门，就应该把离国郡主娶回家里。

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是个让你们见面的好机会。你就偷偷摸摸来，到驿馆找我。我偷偷摸摸送你去见她。然后在迎亲回程的路上，你们再偷偷摸摸跑掉。放心好了，你哥我有的是天衣无缝的打圆场的法子。

但是，表妹，从临安到上京，路途遥远，会宁苦寒。你若撑不下来，也不要勉强自己。我会尽力拖延，即使不得不成亲，我也保证我绝对不会碰完颜烁一根头发的。

我不会告诉爹妈这件事，你也千万别和任何人说，尤其是戚世伯府上那个红衣服小姑娘。我知道你和她好，但是她嘴碎得吓人。让任何大人知道的话，我们俩都得完蛋。

祝你顺利！

兄遥”

纸张已经陈旧破损，但是赫连相思仍然把它珍惜地带在身边。她已经走了不知道多久，但是她知道自己要往前走。

这是她能够见到完颜烁、甚至和他相伴终生的唯一机会。她不可能放弃。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跑了。现在戚少商大概在到处找她吧？自己的父母也大概听说了这件事。从毁诺城到临安总归近一些，他们或许现在已经在临安住下了。妈妈会因为顾叔叔的事和戚伯伯吵架吗？或者他们会不计前嫌，一起找自己？他们知道他们最宝贝的大小姐在这种地方受苦吗？

赫连相思吸了口气，停下脚步，把手放在面前，试图用呼吸的热气来暖手。她浑身几乎没有饰品，穿得和普通人家的女孩一模一样，只是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

“红豆，辛苦你啦。”

她拍了拍马儿的背。

这里的雪太厚了，马儿都一脚深一脚浅的，载上她就更加寸步难行了。红豆是汗血宝马，但是不适合在雪地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