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相思靠在他背后，用鼻音“嗯”地回答。房间里烧着暖炉，她一点也不冷了。完颜烁轻轻抚着她的手。

突然，屏门一响，刚才那个侍女小翎急急叫道：“夫人，等等，郡主还没有——”

赫连相思猛地从完颜烁背后弹起来，把被子使劲往身上揽。完颜烁也拍拍袍襟，清清嗓子，从床上站起来。

一个穿着宫装的高大女人走进来。

完颜烁乖乖地长揖道：“母亲。”

赫连相思也跟着微微点头。

离王妃有着塞外女性应有的英武和霸气，像一只雌虎，审视了一会儿完颜烁，就把目光转到赫连相思身上。

“夫……夫人。”赫连相思给她看得后背一凉，垂眸道。

离王妃缓缓道：“你是宋人？”

“娘，我和你说了，她不是——”

“我是。”

离王妃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接着质问赫连相思：“你的母亲是宋人之中的……‘江湖人’？”

“算是。”

“嗯。我需要你找一个人。”

“夫人请说。”

“扬州明月苑，在四五十年前，有一个叫做‘盼盼’的歌女，真名叫做顾南风。她应该有一个儿子，现如今应当也四十来岁了。”离王妃居高临下地盯着赫连相思，语气不容拒绝，“我们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只从只言片语了解到，他也是一个……‘江湖人’。”

情义难两全

赫连相思坐在书桌前，呆呆地盯着纸笔，半天也不抬手。她左边一个萧遥，右边一个完颜烁，身后还站着离王妃。

萧遥苦着脸，道：“这也确实不好开口……伯母，你就不能放过表妹么？”随后被离王妃瞪了一眼，他就闭上了嘴。

赫连相思撑着头苦恼了一会儿，最终道：“夫人，这个……我不能写。我不能把顾世叔当做筹码，成全我和阿烁的事。”

离王妃很响地“啧”了一声，刚想开口，完颜烁却也朗声道：“娘，我听妹子的。我在临安时亲眼见过他，也听说了一些那位顾公子的事情，他的确和妹子很亲近。”

赫连相思转头道：“那时你没觉着他和你皇叔很像么？”

完颜烁摇了摇头，道：“他一点儿也不像金人，肯定是随他的母亲多。”

离王妃冷冷道：“你如果不想把他找来，我一辈子也不会许你和烁儿的事。”

赫连相思坚持道：“夫人，你是明白人，你要想，顾世叔做了一辈子的宋人，此时突然和他说，他是金人的孩子，还是金人的皇族之后——且不说他会不会答应，就凭我想让他过来认祖归宗这件事，他今后都不会认我了。”

离王妃道：“他与你无关，甚至有仇，为何要他认你？”

赫连相思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有没有仇那么简单……他和……戚伯伯……我……唉，那又是另一码事了……”

四十年前，一个女真族完颜部的青年南下见世面，在扬州的风月场里碰到了一枝洁白的梨花，一个名叫“顾南风”，小字“盼盼”的女人。

她告诉他，“南风”是说的“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也是“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露水情缘，情深缘浅，男人在自己的儿子出生后想要回族部报喜，再接女子回女真生活，不想一去就是一辈子。

随后是战火连天，改朝换代。随后是如今。

——顾惜朝朝天空伸出手来。

一只巨大的、看上去让人有些不寒而栗的鹫鸟乖乖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也不免压得微微一沉。他熟练地拆下信封，一览上面的字，对身边的戚少商笑道：“你看，她和我亲些，第一封信是写给我的。”

戚少商一笑，和鹫鸟对视一下，不禁惊叹于它对顾惜朝是如此的俯首帖耳。他想起很久之前，他有过一只鹰。

“要叫红泪他们来吗？”

“不用。你想，她既然能写信，第一封信为什么不写给父母？说是信任我，倒也未必，但一定是事出有因。”

他拆开信，简略地扫了两眼，表情逐渐凝固起来，最后又从开头重新读了几遍，冷笑一声，把纸递给戚少商。

“她让我看？”

“思思要我自己定夺。”顾惜朝冷冷地说，“我想也该给你看一看，以防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大冬天的跑去会宁。”

戚少商呛了一口什么似的，道：“你也要去金国？”

顾惜朝不耐烦地道：“看信。”

戚少商缓缓读罢，看了一眼旁边的顾惜朝。他没说什么。

“你是打算……去认祖归宗么？”

“认不认暂且不谈。我要替娘亲和完颜氏的人见一面。”顾惜朝似乎咬着后槽牙似的，“她本可以是名正言顺的王妃——妃子，却连到死都只是个带着拖油瓶的……蠢女人。所以，哪怕是……金国人，我也要去。”

戚少商看着他，没说什么。

顾惜朝道：“我要回信。”

戚少商道：“你要说什么？我帮你代笔吧。”

“何必？”

“我管不来这只鸟儿。”戚少商半开玩笑地道，“二是，反正我也要去上京了，不如由我知会思思一声。”

“为何？”

“天寒，路远。你旧病未愈，又一个人，我不放心。”

或许是没料到戚少商的理由如此简单也如此笃定，顾惜朝一时语塞。乘风（赫连相思自然在信中注明了它的名字）在他手上扑腾了几下，不满地鸣叫着。顾惜朝这才弯腰放下它，让它自去池塘里喝水。戚少商读着信，转身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