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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客(115)

作者: 常文钟 阅读记录

鱼是秧秧养了许久的,她舍不得吃。

铁签穿起的鱼烤得还不错,水图南想把它抽到盘子里去,抽不动,拿给于霁尘抽,在旁边道:“感觉你经常这样欺负秧秧。”

“不,”于霁尘咬牙把铁签抽出来,笑了一下,随口道:“小时候是秧秧欺负我,我欺负阿粱,阿粱总有办法把我和秧秧一起欺负。”

盘子里的烤鱼递到水图南手里时,于霁尘的话头也忽然停住,她若无其事继续去烤鱼,水图南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没有,”于霁尘否认,淡淡的,“你第一次见于粱那段时间,见过秧秧,如果没发生意外,那年秋九月,我们应该会见面的。”

会一起玩耍,成为朋友。

“对不起。”于粱和秧秧的事,始终是水图南不敢对于霁尘开口的愧疚。

于霁尘并不在意,仍旧那副淡淡的样子:“可知阿粱是如何死的?”

烤鱼盘子烫手,水图南把它放在了腿上,隔着厚厚的保暖衣装,那温度仍旧传至肌肤,让人逐渐觉烫,声音愈发低:“据说她是在逃回家的路上,失足落水而死,尸体捞上来收在王召县衙,我爹爹去领的尸。”

“你也信,”于霁尘烤着新鱼,有形容不上来的腥焦味散出来,混杂在烤好的香味中,不易让人察觉,就像于霁尘此刻的心绪,恶心反不上来,在胸腔里冲撞。

神色却依旧平静:“阿粱是被人按在水里活活淹死的,我大伯闻阿粱家出事,要去江宁找二伯,刚出门没多久就死在路边,我爹爹也被逼得‘畏罪自尽’。”

随后,于家的家产土地尽数被官府抄没,实则被织造局当时的总管太监,和史任二人一起瓜分了,水德音做为爪牙也分到一杯羹,给要死不活的水氏织造续了命。

“我要做的,不单纯是要水德音付出代价,”于霁尘看着水图南,清亮的眼睛里赤·裸坦诚,但却把心里的一切藏得滴水不漏:“我要的,是所有人恩仇得报。”

下起如水德音般负责执行的爪牙恶犬,上至默许此事以解决朝廷所派生产任务的曹汝城,中间的有一个算一个,无论官身还是白衣,谁也别想脱身。

“我可以帮你,”不晓得水图南在想些什么,她低声而坚定道:“我帮你。给于粱报仇,我也有份。”

于霁尘并不对此做出任何评价,声音带了隐约笑意:“汤若固还算听他上面人的话,但坏在目光短浅,他来江宁六年,以为山高皇帝远,被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想办他并不难。”

不难吗?水图南诧异,汤若固能在水德音之事里轻松脱身,靠的就是大邑有人罩着,两州总督曹汝城让着,这样一个人,扳倒他会轻松?

此时,却见于霁尘暗暗靠近来些,好言商量道:“他养了一个女子,说是他的妻,平日在千湍院出入,故我近日需要出入千湍院几趟,阿行啊?”

事前报备,总好过事后被抓包。

水图南被她小心试探的模样逗得莞尔,故意道:“若是不行吶。”

于霁尘倒爽快:“那便让老江去。”

“我也想去。”水图南情绪被转移出来,“千湍院好有名气,我也想去看看。”

千湍院是江宁最大的妓艺场所,寻羊头买狗肉的人们去得多,于霁尘思索片刻,提议:“便一起去?”

水图南想了想,偷笑起来:“我们去那里,会不会碰上熟人?”

碰上熟人这种事,想想都尴尬。

“放心吧,”于霁尘指指自己,“山人自有妙计。”

第四十章

嘲娘出身寻常民户,少小时候,家乡遭灾,被她爹以两斗米的极好价格卖入千湍院,五六年前,她遇见汤若固,因擅琵琶一技,且容貌尚可,被太监常年包下,成了别人口中的,“太监的女人”。

此名声虽恶,然平日不必登台献艺,无端为酒客欺辱,阿姨【1】亦未敢多责于她。

这日,天格外冷,落下来的雨点子里似杂糅着冰粒,汤若固已久不曾来,嘲娘难得有清闲,躲在自己屋里修理琵琶,未料阿姨亲自找过来。

“快别摆弄这些破玩意了,”衣彩簪花的阿姨夸张得一如既往,眉飞色舞着抽走嘲娘手里的工具,兴冲冲中又有些不好为她人知的隐晦:“外厢有人想见你,快快梳妆好随我过去。”

手中工具忽被抽走,嘲娘有瞬息愣怔,她缓缓抬眼看阿姨,波澜无惊的黑眸里,映进了星点窗上明光,以及恍若身在梦境的虚渺:“是……她?”

这实在是句没头没尾的疑问,阿姨却并不陌生,对上嘲娘的目光,她一时不忍,语气转而带上隐约的惋惜与慨叹:“是她弟弟,我想,你是愿意见的。”

嘲娘眼眸半垂,沉默下来。

瞧她这个样子,阿姨倒有些拿不准主意了,上身往前稍倾,试探问:“那,不见?”

“见,”嘲娘收敛心绪,冲阿姨露出个得体的微笑,“便请允一炷香时间,容我好生梳妆。”

见嘲娘有如此反应,阿姨暗暗松口气,殷勤着答应下来:“你且慢慢梳妆,我过去回禀一声,莫让人家久等。”

阿姨脚步轻快地离开,到千湍院专以招待官身贵者的三楼去了一遭。

阿姨离开后,临街的某扇窗户缓缓合上,窗户对应的雅间里,于霁尘拍拍手上接的雨水,转身回来坐:“的确是带了冰粒子,只是不知会否下成雪。”

红旺的炭盆子对面坐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蓄着须,瞧起来非常稳重,正是许久前那日傍晚,于霁尘和水图南在女子越剧班遇见,于霁尘请水图南吃晚饭时,二人在饭铺遇见的那位米姓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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