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客(219)
而被霍君行抓着衣袖的李持岸,眨着大眼睛愣在床榻边,师父想说让她拦着谁?千齐,千山,还是千会?
想了想,李持岸觉得,师父肯定是让拦着千会。
千会那丫头,小时候乖巧听话,越长大越不让人省心,仿佛叛逆迟来,想从家里逃跑出去很久了,之前还想跟千山去幽北来着,没能成。
“千山呢?”在大夫和下人进去照顾霍君行后,李持岸挑帘子钻出屋,站在飞雪簌簌的走廊口,随手拽住个人问。
要么说李持岸傻人有傻福,这人恰好知道于霁尘去向:“回大人,将军被人请去玄元大街吃酒了。”
“天都快黑了,谁请她去吃酒?”李持岸感觉眉心无端一跳。
季太后刚刚废帝称制,九个丞相囚了仨,人人自危,飞翎卫抓人抓得脚后跟擦火,这般时候大邑京里有谁得闲,敢请千山去吃酒?
对方摇头,李持岸若有所思地摆手放人走。
风卷着雪片,打落在李持岸半侧肩头,她两手叉腰,盯着廊下的干湿交界处沉默。
屋檐下的铁马被风雪吹打出冷脆的金鸣,便只在第三声响起时,李持岸忽而短促一笑。
彼时,一个正留头【1】的十岁少女,怀里团着个包裹,从主屋和西厢房之间的小门跑进来,跺跺鞋底雪蹦上回廊,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瞧见李持岸杵在正屋外,顺嘴道了声:“大师姐回来啦!”
即将擦肩而过时,被李持岸一指头抵住脑门,阻拦住去路:“师父回来了,你不到跟前照顾着?”
姜小果是师姐弟里最小的那个,全家都爱“欺负”她,她也是谁都不怕。
悄悄搂紧藏在外披下的包裹,少女仰脸笑道:“家里那么多人,轮不到我一孩子往师父跟前凑,东次厢更需要我,你快让我过去,要冻死了。”
“怀里揣的什么?”李持岸问。
姜小果:“张驸马庙刚出锅的芝麻空心烧,还热着,你要吃吗?买给图南姐姐的。”
李持岸:“……”
合着问她要不要吃纯粹是顺嘴啊。
“外头正乱着,怎么让你去买东西,千山呢?”李持岸问。
姜小果:“黑子陪我去的,又没有乱跑,你快让我过去,烧饼要凉啦!”
“你给我说实话,”李持岸还是那个插科打诨的样子,连故意拖长的语调都没变,“是你要去买烧饼,还是因为你图南姐想吃?——讲实话,不说你。”
“当然是因为图南姐姐想吃!”姜小果趁着她大师姐放松警惕,一个闪身从李持岸胳膊底下钻过去,头也不回冲向东次厢。
李持岸瞧着姜小果跑得四脚打滑的样,已是知道了千山放着受伤的媳妇不管,要跑出门和人吃酒的原因。
至此,李持岸再次告诉自己,师父昏睡过去前要她阻拦的,定然是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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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内,巍峨庄严的理政殿外。
飞雪更大些了,被风吹卷着贴地在汉白玉台阶下打旋,形成的雪雾来回扑打,包围了殿门前跪着的众多朱紫补袍。
四下唯余岑寂,只有风雪声不停呼啸在耳边。
雪遇体热而化水,陈鹿的袍摆和裤子已湿透,雪水刺痛着膝盖,隐隐有结冰的趋势,前面几位丞相的乌纱上,更是积了薄薄一层雪。
漫天飞雪的皇宫,乌纱朱紫的官员。丞相们在与季帝争执废帝的安置问题。
季帝被骂是窃国之贼,她要把囚禁太后抢夺大权失败的废帝贬为庶人,九丞相里有三人,因反对而被下囚飞翎卫大狱。
剩下六人之所以跪在这里,是因为那三位丞相下狱后,御史台一名谏官行死谏,在朝堂上怒斥季帝称制,要季帝还印于废帝。
他是景福政变至今,第一个光明正大跳出来反对季帝的人。
他骂季帝“狐媚惑主,近狎邪僻,残害忠良”,骂文武“负主厚恩,奴颜婢膝,禽兽食禄”,骂完一头撞在景福门旁的铜门海上,没死成,被下了飞翎卫大狱,杀又杀不得,贬也贬不了。
更让季帝恼怒的,是太学里的学生为有心之人所煽动,群情激愤,纠集起来在宫门外绝食抗议,要求释放谏官,还印于旧主,闹得季帝与朝臣互相下不来台。
六丞相被架在火上烤,不得不通过跪请的下下策,来表达并不由衷的意见。
天阴大雪,旁边的日晷不显时刻,天色晚,殿内已掌灯,六位丞相不知又跪多久,急促的脚步声踏着风雪由远及近,暂时打断殿门外的死寂。
陈鹿眼角余光里,见有道藏青色衣角趋步上台阶,她隔着前面几人,看见那顶风冒雪而来的宫人,找了季帝身边的大太监洛宽出来。
他急匆匆向洛宽低语了什么,洛宽神色未变转身回殿,但这一刻,陈鹤知道,宫外出事了。
洛宽重回殿中,在门下掸几下袍子上并不存在的雪花,殿内暖气烘得他脸上一湿,冷热相激,红了他耳朵。
鹿皮靴踩在厚厚的毛织地毯上消了声音,洛宽进来的是时候,正好给金座里的季帝续热茶。
殿内还有几位朝臣,正在与季帝议事。
六部尚书乃居丞相位,此刻大多在殿外跪着淋雪,六部在此议事的是各部侍郎,大理寺少卿邱撷芳和飞翎卫指挥同知霍偃同在坐。
洛宽添罢茶,季帝侧耳听了他的低语,神色未变,目光扫向兵部侍郎和礼部侍郎,问:“诸方边帅戍将年底要回京述职,脚程快的,再有十来日便能抵达,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礼部侍郎看向兵部侍郎。
去年冬,边将入京述职,期间发生过几起随帅边军在大邑京里醉酒闹事的意外,而后朝廷新立规定,边帅入城时亲随不得超过二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