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梦者和他的四个病患(65)

程医生曾经说过，那些药里有一定的安眠成分。

像是落水之人抓到浮木，林夕辰悄悄从床上气来，从柜子里翻出了药。

他记得程医生的嘱托，不能乱吃药，可他现在实在是太难受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凭着记忆，林夕辰每样药拿出几粒，用水吞服。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主动地吃过药。

最后一粒药丸咽下去的时候甚至在想，要是哥哥看到现在这个能自己吃药的我，会不会觉得我长大了。

他吃过药，重新回到床上躺好，等待药物起效，等待睡梦来袭。

但他等了很久，却依旧无法入睡。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药了。

凌晨三点半，他头脑昏沉地从床上起来，重新服了一次药。

凌晨四点，他终于入睡，只是梦里还在遭受着失眠的折磨。

六点，他听到舍友起床的声音，误以为自己一宿没睡，甚至忘了自己已经吃了两次药，再次下床吃药。

七点半，天光大亮。

舍友汪强正准备离开宿舍，却突然听到林夕辰的闹钟响。

以往的这个时候，林夕辰一定会摸索着手机，将闹钟关闭的。

可今天，直到闹钟响完，林夕辰都没有反应。

汪强意识到有些不对，连忙跑到林夕辰床边看他。

林夕辰正闭着眼，安静睡着。呼吸很沉，脸色白得近乎病态。

“林夕辰？”汪强喊了他几声，见他没反应，又用手去推他，依旧没反应。

汪强慌了神，一不小心碰倒了林夕辰床边的垃圾桶，昨天夜里林夕辰打开的药物包装全部撒了出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汪强的心头，他没见过这些药，一百度却吓了一跳。他立即联系了导员和其他舍友，不敢置信地盯着林夕辰安静的睡颜喃喃，“林夕辰，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救护车飞驰到大四男生宿舍楼下，林夕辰自杀的消息随着刺耳的警报声很快传遍整个校园。

正准备去上课的于扬听到消息，跟着救护车跑了好远。他在校门口遇到一早等在那儿的林远荣，救护车刚刚从他身边经过。

于扬不知道林远荣为什么会在这儿，但看他的神色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赶忙跑过去将从同学口中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林远荣却像是接受不能般迟疑地看着于扬，等他终于理解了于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

他几乎有些站立不稳，极快地喘了几口粗气。

紧跟着导员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像是在印证于扬的话一般。

“林先生，很抱歉地通知您，林夕辰同学貌似在宿舍吞食药物过量，正处于昏迷中。校方已经联系了医院，我们正在去往医院的路上。您方便的话，能否过来一趟呢？”

“知道了。”林远荣声音沙哑，“我马上过去。”

于扬见状连忙跟着上了林远荣的车。他绑好安全带，正要催促林远荣快点儿开，一回头却看到林远荣的双手抖得极其厉害，根本握不住方向盘。

“哥、哥？”于扬心有不忍，拍了拍林远荣的肩膀，“我来开车吧。”

林远荣看他一眼，甚至来不及多想，便同他调换了位置。

于扬一脚油门踩到底，追着那辆跑远的救护车疾驰而去。

机场，正准备的登机的于深收到于扬发来的消息，立刻逆着人群跑了出来。

问心心理诊疗室，程梓洛正在向助理详细介绍林夕辰的病情，林远荣一个电话打进来让他骤然失声。

医院里人来人往，转运床的轱辘摩擦地面发出阵阵声响，又时不时被急躁的医护人员打断。

但这一切，都与林夕辰无关。

他躺在床上，沉醉在一场期待已久的美梦里。

梦里，海岸线绵延至天边，浪花卷上他的脚尖。

他正光着脚丫子沿着海岸线奔跑。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林夕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此刻心情愉快，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

他跑着跑着，逐渐远离了人群。他站在一块礁石上，任海风穿透他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他身后仍站着两个人，他们正目光慈爱地看着他。

可他却不敢回头。

他张开双臂，对着大海吶喊，像是要将积压在心底的悲伤与委屈全部释放出来。

他喊了许久，喊到声音沙哑，惊飞了几只海鸟才停下来。

“爸爸妈妈，”海水包围了他站着的礁石，他低声对身后的人说，“谢谢你们陪我来看海。”

水位依旧在上涨，海水缓缓淹过林夕辰的小腿，岸上传来游客的惊呼。

林夕辰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身，这才发现自己站着的地方已经成了一处“孤岛”。可他一点儿都不害怕。

他看到与礁石遥遥相对的沿海公路上冒起浓烟，这才惊觉，自己以为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个人其实并不存在。

于是下一个瞬间，海水变成了火焰，再次吞噬了他。

可他依然不觉得害怕，相反，他觉得浑身都暖融融的。

因为他再一次见到了爸爸妈妈，在火海之中。

他们果然正目光慈爱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温馨的笑意，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相见。

他们牵着手朝他走过来，张开胳膊，把他揽进怀里。

他们在他耳边柔声说着什么，比退潮的海浪还要温柔。

可林夕辰依旧什么都听不清。

但，即便听不清也不重要了。

因为林夕辰终于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拥有的从来都是最毫无保留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