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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十里春(115)

作者: 跃溪 阅读记录

少年给两人斟了酒,满不在乎地说:“阿忆所指何事?”

自然是指今日之事,从这桌江淮糕点,到最后那声阿姊。

虽然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卢书忆又以阿姊相称,可毕竟他是君,她是臣。

卢书忆无法在这宫中发泄怒火,只能起身道:“臣略感不适,先告退了。”

天色暗沉,灰褐色的宫墙肃穆凝重,烟雨连绵不绝,像是无数牵绕绵延的愁思。

卢书忆自那雨中穿梭而过,经过御花园时,因雨幕已经完全遮挡了视线,便暂时躲到水榭的屋檐下避雨。

屋檐上的雨滴如同珠帘般滴落而下,水榭里宫灯未点,正是昏暗一片。

“卢侍御。”

不多时,忽见春生携了纸伞追赶而来,快步来到水榭中,将手中的伞递给她。

“圣人命奴送伞给卢侍御,还说雨势过大,卢侍御不若在宫中留宿一晚。”

卢书忆正为方才的事窝火,并不接伞,“你告诉他,我早已过及笄之年,不便在宫中留宿。”

春生尴尬笑道:“是,奴心里明白,可雨这么大,卢侍御至少得接了这伞。”

她依旧不愿接,春生踌躇说:“圣人年纪轻,玩心尚重,今日之事您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卢书忆回头,瞧见春生小心翼翼的神色,他其实比李崇年纪小,话语间却将李崇当作阿弟看待。

罢了,何苦为难他?

她无言地接过了伞,春生喜笑颜开,“奴还等着回去和圣人复命,待会再支名小的来送卢侍御出宫。”

“不必了,春生。”

说着便见他手脚麻利地回去复命,也不知有没有将她最后那句话听进去。

水榭复又变得沉寂,红柱旁是几棵刚抽过芽的新柳,叶片原是柔嫩鲜绿,可在这阴郁的雨天中,显得少了几分生机。

倏忽间,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迈出来双黑色的长靴。

卢书忆抬起眼,瞧见元昇立在水榭的屋檐之下,抱着双臂,眼睛直望着屋外那漫天的雨幕。

男人眉宇若峰,目光疏淡,同他背后的新柳一样,在晦暗的天色中显出冷峻。

他竟还未出宫,也在这里躲雨。

卢书忆无甚表情地挪开视线,那么他应该听见了她方才与春生的谈话……

雨水滴漏,两人在水榭的屋檐下立着,中间隔着一步远的距离。

无人开口说话。

卢书忆撑开伞,打算不再理会这磅礴的雨势径直出宫。

却听元昇率先开口道:“雨这么大,卢侍御可愿送孤一程?”

见她犹豫,他指着御花园边上的小径道:“这边,应是无人瞧见。”

他指的小径不过是为了幽静,宫中四处都是耳目,怎会无人知晓。

卢书忆还是道:“世子如若不嫌弃,可以与下官同行。”

“下官……”

元昇在口中重复了这两个字,哼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纸伞,撑在了两人头顶。

他们这就在小径上漫步前行,因为这条石道上布满青苔,两人的步履都显得有些缓慢。

花园里有雨季的潮湿和泥土的腥气,还有少女身上的松木香,那味道若隐若现的浮动在鼻息间,显得如此熟悉。

元昇未将其戳破,启口道:“卢侍御并不知道圣人今日会面见孤,可对?”

卢书忆未答话。

又听他低声问:“卢侍御方才那样恼火,是因为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见到孤,可对?”

他会如此问,估摸先前便以为凉亭中发生的事,是她和李崇联合起来,故意要给他难堪。

但卢书忆依旧未接这问题,依照如今他们的处境来看,这样的误会多一桩少一桩已无大碍。

两人漫步行在布满青苔的石径之上,雨点依旧在不知疲倦地砸落。

忽地卢书忆脚下一滑,元昇立刻伸手扶住她,用了手掌将她的手肘箍紧。

少女窘迫得面色发红,几缕碎发从帽中垂落。

她稳住身形,说道:“多谢。”

声音已经有几分颤动。

抬起眸,却见元昇正目光深深地盯着她,他忽而将她拉近,抚开额边的碎发,吻在了耳边的那颗黑痣上。

少女身子僵硬,听他在耳边低唤道:“杜初月……”

第六十六章

潮雨缠绵依旧, 有越来越汹涌的势头。

雨点砸落,如珠似玉地蹦溅到手背,凉意直沁心脾,卢书忆抬眸, 满目皆是深沉的苔绿。

男人立在那片浓绿间, 撑着伞, 肩却在被雨水渗透。

嘴唇严抿,目光比被雨水染出的玄色更显深沉,千万般重地压落在她头顶。

他在等她承认自己是杜初月。

想到元昇方才对李崇说的, 他这乡野之人, 或早或晚都会归于雍州……

卢书忆冷淡回话道:“世子,我是卢书忆。”

她是朝廷的侍御史, 是天子近臣, 也是固守东都城池,守节不去的执法吏之女。

而不是自幼与他定有婚约,会被他软禁至放鹤轩,也会得他赏赐与宠溺的杜初月。

若他不愿交出手中兵权,那么他们会是敌人……

“世子的新妇早已丧生在大火之中。”

元昇领悟到她的意思。

穿着这身绿袍官服, 再这般横眉冷对, 果真有了几分弹劾百官的侍御史的威严。

他低声道:“你在雍州数月, 亲眼见过孤无权无势, 腹背受敌的样子, 你该知道孤绝不愿重蹈覆辙。”

卢书忆莫名吞咽了下。

在琅苑那夜她曾与雍王妃信誓旦旦地争论, 人若无权便是四面楚歌,又怎会不知……

少女偏过脸, 去看石板道上的绿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