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34)

“又是这些个阉人不讲道理，胡乱赊账！”

街市两侧传来了百姓们滔滔不绝的议论声，想是那内侍省的宦者买了布料却没给足银钱。

如今这世道，宫使这般强买强卖在百姓们眼里已不罕见。

卢书忆辨认了那几位宦者的相貌，见其中一位面部宽胖，眼睛滚圆的内官竟是李怀景的义子李由。

这李由素来蛮横无理，在宫中时便仗着李怀景的权势，任意欺凌甘露殿的宫人，听闻前些时日，他在摘星阁为了盒香粉对春生动过手。

现在宫外，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他自然肆无忌惮。

荟芳楼前，王乔似乎预备前去阻拦，江望舒却拦住她道：“你不日便要入宫，莫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得罪这些宦者。”

王乔当即面露犹豫，应是觉着江望舒的话十分有理。

……

小内官们在与妇人争论银钱之事，李由竟轻点小女孩的肩，当着小女孩的面，朝妇人的后腰伸手揉弄。

小女孩抽抽噎噎，惊得连哭声都没了。

李由见状不禁开怀大笑，尖利刺耳的笑声登时传遍了街道。

百姓们啧声连连，那受了轻薄的妇人面红耳赤地撞上前去，反被两名宦者一左一右地挟持住，预备等候李由发落。

见李由面容猥琐地正要朝着妇人靠近，卢书忆上前，缓声唤道：“李公公。”

他这才回过头来，笑道：“是卢侍御。”

卢书忆道：“李公公不过出宫采买布料，竟让这么多人看内侍省的好戏？”

李由发出声短促的笑，“我内侍省连当今圣人且要礼让三分，今日倒想知道谁敢看我内侍省的好戏？”

他朝西市街边环顾，街道边的百姓纷纷侧身回避他的视线，再朝卢书忆望来时，目光中尽是得意之色。

卢书忆道：“内侍省的采买开销素来有定额，几匹布料李公公尚且要向百姓们赊账，不知余下的银钱去了何处？”

“内侍省办事自有内侍省的规矩，每月与商户在固定之日结清账目，谈不上赊账。”

被宦者挟持的妇人朝地上啐了口，说道：“狗屁固定之日结清账目，我们从未得到过银钱！”

那李由恼羞成怒地朝妇人伸出手，作势要狠狠掌掴，卢书忆当即拦住他道：“李公公，今日休沐，不如我随你去内侍省查账？”

李由抽回自己的手，弹弹衣袍道：“卢侍御尚未入宫便要插手我后宫之事，倒未见那边的王家娘子谈及不妥。”

街边之人接连对王乔侧目而望，应是在疑惑这李由为何会这样说，另有交往广泛的人已经认出她便是太妃属意的皇后人选。

王乔面上飞过抹霞绯，暗自为方才没有出面相帮而后悔，急匆匆地拉着江望舒离开了此地。

……

卢书忆并不理会他这挑拨之语，朝挟持妇人的宦者呵斥道：“还不放手？”

那两内官小心地去瞅李由的脸色，得到他的首可之后方才放了妇人。

李由复又整理衣装，势要领着人回宫，卢书忆拦住他们，说道：“李公公似乎忘了件事。”

少女看向内侍们腰间荷包，示意他们留下买布料的银钱。

李由面露不耐烦，当即推攘她，“卢侍御未免太过多管闲事！”

经那一推，卢书忆登时向后趔趄，霎时间，被支大手拖住了后背，她微抬双眸，瞧见了神色淡漠的元昇。

他在她背后轻推，卢书忆顺着那力道站直身。

元昇没看她，朝李由问候道：“李公公。”

“世子也在此地。”

李由脸上笑意灿烂，像与元昇十分相熟，卢书忆不禁蹙眉，搞不懂元昇这段时日到底在和些甚么人来往。

“昨日在江府同世子共饮未觉尽兴，今日竟又在此偶遇。”

“这有何难，孤这便陪李公公去荟芳楼痛饮如何？”

李由摆手道：“奴尚有公务在身，不如回宫复了命，今夜再去驿馆拜会世子。”

他恶狠狠地瞅眼卢书忆，领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少女原想跟随，却被元昇伸出手臂拦在了原地。

卢书忆看向男人，见他云淡风轻，对帮助横行霸市的内侍之事显得毫无所谓。

她冷声道：“世子如今果真令人刮目相看。”

元昇慢道：“比不上卢侍御，这么急插手后宫之事。”

这哪里是后宫之事？

刚要出口争执，元昇从袖中取出了个降紫忍冬纹荷包，正是方才内官们腰间所挂的荷包。

荷包里的银钱支付布料绰绰有余，他将钱悉数给了卖布料的妇人。那妇人接着钱，脸上倒未见喜色，只哀叹道：“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元昇笑说：“孤可答不上，孤只能帮你这一时。”

一时解围已是恩惠，妇人感激涕零，竟要下跪多谢他们的大恩大德。

卢书忆赶忙拦住她，另让阿香买了几支糖人赠予布料铺子的小女孩。

小女孩得了糖人，甜甜地向她道了谢。

卢书忆揉揉她的脑袋，见元昇尚在身旁立着，便问他道：“你顺走他的荷包，他回宫便会发现。”

“若不用此法，只按卢侍御那般强要，只怕今日都要不回银钱。”

如今这办法的确省时省力。

卢书忆继续问：“你何时顺来的？”

元昇慢声道：“他说今夜要来拜会孤时。”

这话倒给卢书忆提了个醒，这李由今夜会去驿馆拜会元昇，酒酣耳热正是提防之心最弱的时候。

见她低垂眼眸，眼珠却在眼眶里左右摆动，元昇眯起眼，“你又在打甚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