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40)

李由自然感激涕零，世子世子地高声呼唤。

卢书忆望向岸边的男人，四目相对时，面上露出了寒色。

第八十章

元昇吩咐人把李由送到了瑶光殿宫人平日所用的值房, 因前头的宴会正忙，值房里只有三四个年纪大点内侍留守，正围拢在窗边的木榻旁吃糖果子闲聊。

窗格里洒入淡薄日光，在沉闷的房间里展成扇形, 老内侍们佝偻着背, 感受着那丁点日光带来的热意。

瞧着小内官身后背的惨叫连连的人竟是李由, 他们眼疾手快地让出木榻，又支了人让快些去寻医士。

甫沾上木榻，李由就捂住那条摔断了的腿来回滚动, 或骂或嚷, 发红的脸上糊满了黏稠的汗液和泪液。

其中有名年纪稍长的内侍像是与李由相熟，问道：“唉哟, 小祖宗, 您这是怎么了？”

李由从惨叫中抽出空来，睇了那人一眼，“三叔，您在这儿快活着，侄儿都快被人算计死咯。”

老内侍微露惶恐, 不动声色地将屋子里的宦者都给撵了出去, 再望向元昇, 似乎也预备客气地请他离开。

忽听李由在木榻上虚弱道：“三叔无妨, 世子是自己人。”

若说先前李由与元昇尚且停留在酒肉之交, 今日元昇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援手则让李由对他彻底卸下了提防。

元昇莫名想到他找人搀扶李由时, 画舫之上，卢书忆的神情, 她应是在觉得他陌生。

男人神色清淡，看不出喜怒。

老内侍会意般地唉了一声, 去屋中墙角找来木板和麻绳，作势要在医士来之前替李由固定好那条伤了的腿。

他在木榻边坐下，低声问道：“谁敢算计你？”

“不正是姓卢那丫头！”

李由嘶嘶嚷着疼，怒喊道：“还有那王家女，原以为她是太妃挑中的人，才干心思必能强别人几分，不成想竟是这样懦弱怕事的性子。顶罪的奴人都已寻好，只需她哄得卢书忆喝下莲子茶，哪知她瞻前顾后，全叫卢书忆识破，害侄儿受这般大的罪！”

他唾沫星子乱喷，老内侍微偏过脸，似乎对这般爱折腾的李由感到无可奈何。

“你可积点嘴德，她二人哪能任由你胡乱编排，可要替你去寻你义父来瞧瞧？

李由先是点头如捣蒜，眼珠子在眼眶中咕噜一转，又使劲儿摆头。

“莫找，莫找，义父要是知道我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利索，准会火冒三丈，切莫拿此事去给他老人家添堵。”

“这种时候你倒孝顺，你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他老人家能不得信儿？”

老内侍脸上忽又露出顽皮。

“你从前总想你义父学那前朝的鱼公公，替你找圣人求来紫袍金带，现今这光景正巧，他瞧你可怜准会应承你。”

本朝历来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方可着紫袍，这李由一无官职二无爵位，只是个在内廷当差的内监竟想李怀景学那前朝的权宦，逼迫李崇为他授予紫袍金带。

此事估摸为背地里的狂妄之语，老内侍玩笑般地道出，应是在逗弄他玩。

谁想李由听完却跃跃欲试，眯起鼠眼，“或是……三叔真替侄儿寻来义父？”

老内侍摆摆手指，猛地敲他腿上的木板，疼得李由高声惨叫。

“你呀你，还不安生些，玩笑话竟也当真！”

“三叔，可莫叫人看了笑话……”

老内侍眯眼望来，元昇只是笑笑，表示他不介意，心底却在暗自沉吟。

李怀景因身残的缘故，最爱收些义子义女，从宫中内侍到官宦之子，遍布京都。

可他最宠爱的义子便是这李由，据说因李由最会识人脸色，时常让李怀景想起初入宫时，那个小心谨慎察言观色的自己。

平日里，李怀景对李由放肆骄纵，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这在京中几乎无人不知，故而李怀景会替李由讨要紫袍的消息若广而告之亦会使人信服。

他心里头稍有主意，心想来往这么久，终于得了丁点有用的消息，这便借口还需赶赴宴会之由，向他二人辞行，离开了值房。

值房位于瑶光殿的西南角，出得偏角小门，放目望去依旧是那片杨柳依依，碧叶连天的荷花池，现雨后初晴，天光乍现，远远地能瞧见立在画舫旁的烟紫色的倩影。

只这么会功夫，挑唆王乔的那名宫人已被太妃命人带回了掖廷，应是要赏了板子后，打发出宫去。

对于李由已被卢书忆小作惩戒之事，太妃未作任何表示，反而是李怀景命人送来几碗精致的汤羹，说是要给卢书忆和王乔压惊。

李怀景素来嚣张跋扈，且极其护短，义子因为卢书忆摔断了腿竟反替他赔起了不是。

大概因今日之事原是李由理亏，再来王乔想必很快便要入主后宫，不如态度放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替李由将此事遮掩过去，日后不至于闹得太僵。

元昇来到荷花池边时，李怀景派来的宫人正在把盛着汤羹的食盒呈给卢书忆。

她并未命人接，只说道：“我今日方知宫里的茶水汤羹不可随便碰，烦请宫使将此物送回，替我多谢李公公的好意。”

“这……”

宫人们当即面露难色。

见此，卢祈吩咐人将食盒接过，低声劝慰卢书忆。

“李由已得惩罚，你何必去拂李怀景的脸面，若是将他招惹了来，岂不是会叨扰到圣人。”

李崇现在病中，今日王乔受宦者挑唆加害卢书忆之事已会惹他不快，若李怀景再来瑶光殿的宴会搅局，的确会更令他烦闷。

卢书忆思忖片刻，到底受了李怀景送的汤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