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62)
裴世瑜的脸色瞬间僵硬,笑笑道:“卢侍御说笑了,不知卢侍御今日拜访所谓何事?”
她今日来自是为了冯临之事,卢书忆不紧不慢道:“裴使君难道忘记今日有差人送药去我那里?”
“这……确有其事。”
因为卢书忆方才那番毫不给脸面的话,裴世瑜有些拿不准她今日到访的目的,可凭借多年来摸爬滚打的经验,他估摸是在哪处无意间得罪了她。
虽然他现在的品阶远远高于此女,可京师谁人不知卢书忆与圣人之间的关系,饶是再可恨,也得小心地陪着脸色。
“因裴某入京后得郑国公府盛情款待,今日听闻那国公府的冯小侯爷与同窗玩闹时,受了点轻伤,裴某便自作主张与他送了些膏药,卢侍御此行,莫不是在怪裴某多管闲事?”
“并非责怪,不过是见那冯小侯爷似乎很不待见裴使君所送之药,我心有疑惑,故而前来求裴使君为我解惑?”
石桌前顿时安静下来,裴世瑜的目光定在了卢书忆脸上,少女面色不改,只是好整以暇地回视。
他复又低垂下眼,低声道:“许是小侯爷不喜某这个世叔。”
“是吗?”
少女轻声笑问。
裴世瑜低着头不答话,后背不禁僵硬。
卢书忆望了眼门边的护卫,“裴使君的官职得之不易,上是依仗圣人隆恩,下可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尚书右丞等着报答裴使君的‘养育之恩’。若裴使君再这般任性妄为,恐会与圣人增添不少愁思。”
裴世瑜沉吟。
这卢书忆来时便已看透这些护卫的作用,可偏等到此时才将之点破,他以前从未与卢书忆接触,可单从此番交锋他已尝深她作风老辣,半点不像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想来卢书忆已经知道他和郑国公府背地里的那些事,今日前来是要提醒他要严于律己。
那郑国公妄想把族中子弟送入淮南道,在他的麾下谋取三两差事,正是在邀他参加的家宴上,特地将家中模样最为出挑的冯临唤来作陪。
他自来荤素不忌,有人投其所好,自当顺水推舟地受用,且那冯临貌美性烈,比起那些乖顺的俊俏后生要更让他心痒难耐……
如今他尚未在冯临那占到半分便宜,正在兴头上,并不打算因为卢书忆的几句逼问的话便就此放弃。
况且自己身系雍州道之局,就连圣人亦无法动他,何况是卢书忆,如此一想,几句警告便变得不足挂齿。
可他倒不想开罪于卢书忆,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卢侍御教训得是,裴某定会克己守礼,不辜负圣人的苦心。”
卢书忆脸上的笑意微滞。
听他答得如此迅速,倒让她不大习惯。
这裴世瑜不似李由那般明目张胆的嚣张跋扈,到底在牢狱市井摸爬滚打过多年,说一套做一套,行事圆滑。
想来再以圣人之恩威逼,他亦不会听取,背地里依旧会想方设法骚扰冯临。不如派紫檀暗中监视,若再有僭越之举,让他尝点苦头方知收手。
而且此事须尽快告知李崇,以免这裴世瑜背后捅出甚么篓子,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裴使君既已清楚我的来意,我便不再多言,还望你真如你所言克己守礼,否则。”
卢书忆面冷如霜地站起了身,“当心你这淮南道转运使的位置难稳。”
她挪步向外走,裴世瑜躬身道:“谢卢侍御赠言,卑职恭送卢侍御。”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少女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必了,唱你的戏去。”
如此倨傲不屑的态度,让裴世瑜的脚步顿在了原处。
望着前方那纤瘦的身影,中年男子的笑容逐渐消失,脸色蒙上层阴翳。
“呵,黄毛丫头,不过仗着圣人。”
他哼声,又思忖着这卢书忆历来勤于公务,今日不知为何到了梅山竹林,凑这春笋宴的热闹?
“你来。”
裴世瑜勾勾手,招来今日送药的仆从,低声问道:“你今日送药,见到除了冯小侯爷的同窗,还有谁与此女同行?”
仆从如实回说:“回使君,还有雍州世子。”
雍州世子?
裴世瑜顺顺长髯,自他入京以来,自然听过许多卢书忆与雍州世子暧昧不清的流言蜚语,想不到那些绯闻所言非虚,此女受着圣人的青睐,竟还如此三心二意。
瞧她离开时的样子,定会将他与郑国公府之事如实告知圣人,那么他何不在此之前,先下手为强?
裴世瑜当即吩咐仆从,“伺候爷换衣,预备进宫面圣。”
……
落日西沉,天色略显昏黄,卢书忆离开梅山之后,乘车辇径直回了卢府。
原想换身衣衫立即入宫面圣,不想尚未走出雪镜园,便有小厮来传话,说是孟府支人来问孟晋小郎君可在府上。
“孟晋还未回府?”
卢书忆心下奇怪,她离开竹屋时就叮嘱元昇照看孟晋和冯临,现天色已晚,他竟还未将他二人送回府,想是回城后,又另找地方喝酒去了。
她着急进宫面见李崇,便嘱咐小厮道:“回孟府的话,说小郎君未在卢府,叫他们去雍州世子下榻的驿馆问话,再派人去城中各家酒肆寻人。”
“是。”
小厮忙不迭地赶去回话,卢书忆亦欲走,不料却被阵乱风吹来的草屑迷了眼。
阿香赶忙上前,替她撑开眼皮轻吹。
卢书忆眨了会眼,泛着血丝的眼睛中挤出几颗泪水过后,方才觉得渐渐清晰。
少女抬头看眼天色,分明午间时尚且春光明媚,现在却落叶飘簌,飞沙走石,天光好似暗沉昏黄的陈酒,竟莫名有几分风雨欲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