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65)
谁知这时,琴案前却是传来了声轻笑。
裴世瑜惶恐不已地抬起头,见案前的少年鼓起了腮帮,竟像在憋笑,之后他更是高昂起头,放声大笑。
“裴卿好小的胆量,朕自问客气有礼,你竟也吓成了结巴!”
在此笑声中,裴世瑜亦扯高了嘴角,可他那笑不似笑,更比哭还难看。
李崇在这时忽然收了笑,捧腹看向他,眉目间流露出股阴狠。
“若朕面对李怀景亦如裴卿这般,三两句话便吓得无言,那么朕这舌头大可不必再要。”
裴世瑜又是一慌神,若他知道李崇是这样阴晴不定的诡异性子,那么他今日绝不会入宫来编排卢书忆。
如今他的意图已被李崇识破,不知今日是否有命走出这甘露殿。
中年男子手足无措,只好朗声求饶,“臣有罪!”
不想李崇再一次转了口风,说道:“朕何时说你有罪?你将卢侍御与雍州世子在梅山游玩的消息带给了朕,此等功劳一件,朕还想赏你。”
“这……”
饶是在市井当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裴世瑜亦搞不懂他们这位小皇帝的心思,不由伸手摸了把脸上的大汗。
万籁俱寂的时候,琴案前再次传来了李崇的声音,他盯着前方某处,像是自言自语。
“朕不仅不会革你的职,朕还会力保你。至于阿忆,她今日还未产生助雍州世子逃离的心思,可今后难保没有。”
他顿了顿才道:“你说对否”
裴世瑜只是匍匐在地,再不敢回李崇的话,他今夜能得到李崇不会革职于他的保证,那么这趟便算没白来。
看来卢书忆与雍州世子之事虽不能蒙蔽李崇的心智,可在他的心底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中年男子越发恭顺地勾下头,额间的大汗滴落于地,闷声一响,与此同时,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响起了阵闷雷。
那雷声始终萦绕着帷帐翻飞的宫殿,琴案前的黄袍少年侧身而坐,下颌的疤痕在发间时隐时现,同雷声一样,令人胆颤心惊。
……
雷声乍然响起的时候,卢书忆已然迈出宫门,登上了回卢府的车辇,车外正是狂风呼啸,树枝乱颤。
今日她与李崇谈的话不少,可脑中许久盘旋的只有那句,“难道阿忆希望朕将裴世瑜革职?”
还有他说这句话时,望向她的探究的目光……
卢书忆在脑中掐断这个片段,既然当时便已打消了疑虑,事后多想倒显没趣,不如多思量如何与裴孟君谈判,寻找万全之策。
车辇抵达卢府,风势依旧不见弱,她掩住衣裙登下车,孰料尚未入府却和孟晋迎面撞上了。
卢书忆奇道:“你为何会来此地,你阿兄正四处寻你不到。”
不知是否这糟糕的天气所致,孟晋并不如往日那般活泼,面容只剩下平静。
他恭恭敬敬行了礼,说道:“某已在世子所在的驿馆遇见了孟府的奴仆,仆从们说他们是得卢侍御指引方才去得驿馆寻人。世子怕卢侍御担忧某的安危,于是带某和冯小侯爷来与卢侍御道声平安。”
“世子?”
卢书忆问道:“他也来了。”
孟晋指向卢府外的街道角落,那里正安安静静地泊着辆乌木莲花纹马车。
车辇的帷幔微掀,透过车窗模模糊糊可以见到个俊朗的侧颜,元昇靠着车厢,眼帘低垂,似在假寐,又似心事重重的模样。
“孟云琅,好了没有?”
车辇之内传来冯临不耐烦的唤声,孟晋高声骂了他一句,聊且算作回应,又转头对卢书忆道:“卢侍御,某这便告辞。”
卢书忆拦住他,说道:“我今日已面见过竹林里的男子,亦已经入宫面圣,相信这段时间他定会有所收敛,不会再去骚扰冯临。”
孟晋颌首,奇怪地是他并未询问林中男子的身份,只向她道谢。
“多谢卢侍御,给你添了麻烦。”
卢书忆让他不必如此客气,又问,“世子现要送你们回府?”
孟晋忽然支吾道:“……我们三人恐还要寻个地方,再喝喝酒。”
这样的天色吗?
可孟晋并未容她出言质询,已经转身出了卢府,回到了街角边的车辇之上。
卢书忆立在府门外,尚未决定好是否要去和元昇辞行,便见那乌木马车沿着街道扬长而去。
她心头一讪,不由在原地伫立了片刻。
……
元昇从车窗外收回视线时,那纤细的身姿已经没有再在卢府的府门外停留。
孟晋亦已回到了车辇中,正和冯临端坐在车厢的另一侧。
他二人半点都不似在梅山时那般活跃,现垂头丧脑地端坐,看起来都有些心思沉重。
这是自然,在梅山的清溪之畔,他们先是听冯临讲述了裴世瑜与郑国公府之事,后又听了元昇告诉他们的许璨溺水案的真相。
这二人都是血气方刚的斓衫士子,听闻此言后,果然如他所料,对裴世瑜以及当今圣人表现出了义愤填膺。
况且冯临身陷囫囵,他告知的真相可谓是拨开云雾,给了一缕曙光。
元昇原打算离开梅山之后便带他们去见许璨溺水案的关键证人阿辞,谁知方才走到驿馆附近遇见了孟府来寻人。
依仆从们所言,他们已经来过卢府,为了不使卢书忆起疑心,元昇又将孟晋与冯临带来卢府,先与她碰了面。
可不知是何缘故,见到卢书忆之后,车中两人便显出几分心神不定,尤其是孟晋。
这时,孟晋抬头问道:“世子,敢问卢侍御是否知晓许璨溺水案的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