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98)
卢书忆一度陷入恍惚。
若放在从前,她定会认为这是李崇终于意识到如此逼迫她只会让他们愈渐疏远。
但经历了瑶光殿那日,她望着少年眼睛,心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却是道狐疑的声音。
为何,要在三日后?
卢书忆不动声色道:“往年除在外巡访,小女皆与陛下同过生辰,不知此次是否按旧例?”
李崇复又投出根羽矢,眼睛并未看她,“既要为阿忆办生辰宴,自然会比往日隆重,亲王郡主,公卿大臣想必都不会少。”
他笑道:“阿忆可别嫌吵闹。”
卢家兄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瞧见了怀疑之色。
李崇来别宫养病主为避见李怀景,如今为何要以卢书忆的名义举办如此隆重的宴会?
可碍于他尚且在场,他们不能细致讨论,只能心怀疑虑地作陪了小半日。
直到临别之时,卢祈方才说他会去调查此事的前因后果,之后若方便,再差使紫檀与她送信。
卢书忆静静颌首,整着衣装预备回所居的偏殿。
……
落日西沉,天空被彤霞染成了赤紫,李崇已在宫人的陪同下回了正殿沐浴休整,卢书忆便独自缓步回寝殿。
路过花园的水渠之时,她忽而目光一定,竟发觉有三支竹蜻蜓卡在水渠里的铁栏杆之间。
只因有灌木丛遮挡,尚未被人发现。
身侧的宫人匆忙解释,“许是哪位内侍闲来无聊做的竹蜻蜓,随手扔在这儿了。”
她赶忙招来打扫花园的小内侍,命他们用网兜捞出那三支竹蜻蜓,嘴上不忘训斥。
“怎的这么不仔细,贵人能发现,你们偏不能。好好的水渠,若让它坏在里头,发了臭该怎么办?!”
“姑姑恕罪,姑姑恕罪。”
小内侍的求饶声连连,卢书忆接过那三支竹蜻蜓,沿着水渠朝上游望去。
只见那边亦有座红墙灰瓦的偏殿,外表与四周的宫殿无差,院中多种墨竹。
或是真如那宫人所说,这是哪位内侍闲来无聊时所作?
她暂未起疑,却也未将这三支竹蜻蜓交予宫人们处置,只将它带回了自己的寝殿。
第一一一章
当日入夜, 卢书忆沐浴完跪坐到妆奁前,由着女使们为她擦拭湿发,忽听院中传来了道石子落地的脆响,透过窗格望去却未见任何人影。
她心绪微动, 出言将身侧的宫人悉数遣散, 再熄灭了几盏宫灯, 让殿内陷入昏暗。
屏风后随即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紫檀穿着身女使的装束从屏风后绕出,快步过来与她行了礼。
“参见娘子。”
卢书忆打趣:“你这身衣裙倒很合身。”
紫檀一讪, 不自在地摆弄了下衣裙。
“用了些法子才混入了别宫的夜骁营护卫, 进了宫城便只能穿这装束。”
“可是阿兄查到了甚么?”
卢祈离开别宫时,可谈及过会去调查宴会的前因后果, 再差使紫檀送信。
紫檀摇头道:“只打听到丁点裴右丞的消息, 少卿考虑再三决定先将此事告知娘子。”
“裴玠出了何事?”
卢书忆稍显惊讶。
“少卿原想去裴府打听宴会之事,谁想裴府的仆从却说裴右丞已有三日未曾归府,而且他离府那日尚未表明去往了何处,裴府的管家还求着少卿帮忙寻人。”
这倒稀奇,裴玠竟不知所踪了。
若非他主动避祸, 难道还会有谁会加害于他
卢书忆当即想到了瑶光殿那日的事。
宴会……裴玠……
屋子被灯盏映得半明半暗, 火烛蓦地滴下蜡泪, 她视线微移, 不经意定在案几上的三支竹蜻蜓。
“你方才说裴玠离开了几日?”
“回娘子, 已有三日。”
卢书忆捡起竹蜻蜓悠悠转动, 哼笑了声,起身道:“先随我去个地方。”
……
墨竹幽幽, 流水潺潺,窗格投落下竹影以及月辉的斑驳, 裴玠立在窗前,台几上的月色淡若霜雪,映得人的神色愈加疏离。
他伸出手折下片竹叶,放在指尖把玩。
竹叶粗糙的手感莫名让他想起了儿时在裴府的日子,非奴非主,供人折玩,也只有与草木为伍时才能让他尝到些许茍活的乐趣。
后来……
他忆及那个嚣张的少女。
裴孟君领着同伴找到了他藏在石狮子底座下的木盒,盒子里全是他用木料和竹子做的小玩意儿。
这些小玩意不曾施展过它们的作用,完工后便如尸体般躺进了晦暗的木盒里,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地做,长此以往。
谁想裴孟君终是发现了他的秘密,找出木盒再将里头的东西悉数抖落进了火堆。
她有着双俏丽的凤眼,在熊熊火光映照下,就似张扬跋扈的啼鸣的火凤。
“好好瞧着,我可以处置你的任何东西。”
她嬉笑着朝他逼近,照旧逼迫他亲口说他们之间谁为主谁为仆,少年时期的他只是漠然地瞥眼她的脸,再沉默地垂下脑袋。
裴孟君倏忽间愈加火大,绣鞋踩向他的脚尖狠狠碾压,照例招呼同伴像踢沙包那般给了他顿毒打。
裴玠在心头啧声,并不愿意想起这些烂掉了的记忆。
他抬头看眼天色,已经快到戌时,往常这是殿外的夜骁营守卫轮换值守的时间。
这偏殿虽地处富丽堂皇的别宫,但内里却极破败简陋,殿内可以利用之物很少,无非几丛墨竹,还有把花匠留下的生了锈的铁剪。
殿内外都静悄悄的,裴玠留神着殿外的动静,已经将手放入了宽袍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