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204)

他们于溪水畔伫立，面对着前方如墨的远山。

半晌，元昇启口道：“说吧，你还有甚么话想说。”

卢书忆迅速地说：“无论你信不信，瑶光殿那日不是我的本意。”

元昇嗤笑了声，慢声道：“看来卢侍御到底害怕有去无回，这么急着为那日的事争辩，孤猜你接下来会说那日乃是受圣人胁迫，迫不得已只为保住孤的性命。”

她听着他的揶揄，摇头说：“我追来时，本已料到雍州道之人会为往日种种有所报复，从未打算活着走回京师。之所以会为瑶光殿的事解释，只因往日你我坦诚相待的机会少之又少，若此时还不说清楚，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元昇怔愣，没料到她会如此说。

他侧目而望，见少女立在月色底下，原本光鲜的妆容因为驾马奔走已被夜雾融化些许，虽如此，依旧不掩清丽的面容，以及坦荡无惧的神色。

或许正如她所言，此行原就没打算活着回京师。

还要再信她一次吗？

元昇在心头问自己。

见他没了声音，自己亦为瑶光殿那日的事做了解释，卢书忆便想回到竹林让紫檀自行离去。

谁想脚步刚挪，手臂被身后的男人猛然一拽，接着整个人跌落到他怀里。

熟悉的辛香味袭来，卢书忆的鼻头蓦地一酸。

虽是闷里闷气，一点声音也未发出，但元昇清楚怀里的人在哭。

那些伪装以及虚张声势徒然退却，他伸手抚了扶她前额的碎发。

埋在他胸前的脸埋得越发深了，是半点不愿意让他看见她委屈的模样。

依旧是熟悉的性子。

元昇轻吻少女的额头，开口的声音无比低柔。

“孤知道了，你在京等着孤。”

“嗯。”

卢书忆的鼻音很重，翁声回道。

“不许留着好好的世子妃不做，去当甚么大祁皇后。”

“嗯。”

……

夜风徐徐，伴着爱人的喃喃低语。

(下卷完)

第一一四章

转眼已是贞和元年暮春, 距离那位臭名昭着的宦官李怀景离世已有三年。

这三年，朝野内外发生了不少大事，头一桩便是那位在京的雍州世子重回雍州，驱逐前任雍州节度使孙微, 再与临近的相沧军镇开战, 勇夺相沧及其援兵平阳军镇共六州, 成为了三镇之间名副其实的霸主。

兵败之后，相沧内部发生了政权更迭，牙兵牙将拥立前任节度使田烁之子田宏鸣继位, 而裴孟君派系惨遭清洗, 裴孟君本人及其幼子则被送往雍州任由处置。

另一桩大事亦与这雍州世子有所关联。

话说那夜，权宦李怀景在别宫身陨, 他的义子李由恐遭圣人事后斩首, 竟连夜逃离京师抵达虎贲军的囤积之地陕州，寻求庇护不论，还大胆怂恿昔日李怀景座下的将领发动兵变，势要攻入京师为李怀景之死清君侧。

依照陕州与京都如此相近的距离，圣人及这座都城里的百姓可谓岌岌可危, 如临灭顶之灾, 谁想这时, 雍州军镇竟主动请命讨伐李由。

那李由原是个目不识丁的小人, 由他统领的虎贲军又怎会是骁勇善战的雍州军的对手。

这场平叛不过历经半月, 李由便被雍州军原地枭首示众, 虎贲军的虎符更是原封不动地送回了京师。

历经三年，圣人已经完成这支中央禁军的整编, 重赐龙骧军之名，由圣人信任的儒生孟嘉钰担任护军中尉。

朝廷为裱谢雍州世子的赫赫战功, 正在这暮春之际，邀了他入京正式授予雍州节度使的节钺，承袭雍王元时休的爵位。

人们茶余饭后谈及这桩事时，都说雍州世子不仅英勇神武，难得怀有仁德之心，扩充自身实力的同时不忘救民于水火，亦未忘维护大祁正统，不愧为崔伯远将军之孙。

另有消息灵通之人则说雍州世子之所以会助朝廷平叛，乃因他的身边有位说客，此人正是尚书右丞裴玠。

李怀景身陨那夜，裴玠成功脱离了圣人的监禁，之后马不停蹄地抵达雍州。

对阵相沧时，他在元昇身侧出谋划策，李由发起叛乱时，他则以昔日在京时的恩情游说元昇出兵平叛，并用此功绩换取了重新归朝为官的机会。

现今的裴玠依然安安稳稳地在朝，做着他的尚书右丞。

“雍州世子出兵平叛不光为仁德之心，也不止因裴右丞的游说。”

崇仁坊的打更人老卫一提此事便会对周遭的人摆摆手，神神秘秘地道出此言。

旁人问道：“那他还能为了甚么？”

老卫只朝着坊间那座简朴的灰石大院一指，身旁人循着方向望去，满脸好奇道：“卢家？”

打更人点到即止，并不将话直接挑明。

“这老卫，回回都话说一半，装模做样，故弄玄虚！”

老卫嘁声，回头摆弄自己放在街边的铜锣，不忘嘟哝，“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然认为老卫在故弄玄虚。”

“甭理他，咱们到承天门瞧圣人迎接雍州世子归朝去，许多年未曾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方才还在热聊的人轰然间散了，独留老卫坐在崇仁坊街边的榆钱树下，与平日用的打更铜锣一道乘凉。

明媚的春光透过榆树嫩绿的叶片投落斑驳，老卫拎起衣襟兜兜风，视线不经意挪至不远处那座灰石大院。

旁人不知，他老卫却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李公公身陨那夜，卢家那位久未归府的小娘子终于得以出宫回府，但之后仍有许多宦者不时送来些奇珍异宝，霓裳宝钗，俨然有投其所好，再将她接入宫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