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6)
那行人中走出一人,头束玉冠,身着墨绿圆领长袍,面如无暇白玉,长眉斜飞入鬓,一双花瓣似的桃花眼天然风流,但却时时透出股不耐。
杜初月一望,那人的额头上系着素色抹额,似是孝服配饰。
他神情懒散,站在池边阑干旁相望。
院墙上的男子飞身到他身边,“二郎,你家岚庐今晚好热闹啊。”
这头庾仙儿喊道:“元昇,快叫你家里的这两个贱婢放开我!”
那行人穿过竹林小道往这边来了,杜初月站在石桌边,瞧见那雍州世子一身月华,穿梭在竹林间。
她示意,让紫檀先放开庾仙儿,这一松手,庾仙儿便跳到另一侧,揉着肩膀狠视俩人。
稍许,元昇一行人到了水台。
见这边这么多人,元昇先慢条斯理质问道:“庾二娘子,雍王府丧事未毕,你怎敢到我家的地方来摆席宴客。”
庾仙儿先前嚣张不已,如今面对这雍州世子倒显得乖巧得很。
“我们在城里闷久了才想借你的地方消遣一夜,再说你们不也是偷溜出来喝酒玩乐的吗?”
元昇倒没再追究,转而打量起杜初月二人。
身后那群年轻郎君互相对个眼神,调笑道:“二郎,你是从哪得来的美人,怎么还金屋藏娇,不让我们知道?”
“是啊,二郎,你藏的这美人好生彪悍,手下的人快打得我们仙儿找不到北了。”
郎君贵女们笑声赫赫,元昇只作不语。
方才院墙上的簪花男子跨步上前,“小娘子,你们可知得罪的人是谁?”
杜初月看看庾仙儿,摇头。
“这位乃雍州副使庾卓,庾将军之女,你们得罪了她,还不赶快跪下求她原谅。”他打趣,“还是你在等世子殿下替你求情?”
庾仙儿轻哼,望向元昇,别别扭扭地问道:“二郎,她真是你的人?”
这些人众星捧月般围着元昇,大概都在等他开口。
“秦十九,你逛过的花楼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见过的女子无数,你看这人闷头闷脑,半分风韵也无,哪里值得本世子藏娇。”
“说。”元昇朝杜初月抬抬下巴,“你是哪家的女儿,是不是元子佑那小子将你掳来安置在这儿的?”
杜初月没料到初次见面留给雍州世子的印象竟是闷头闷脑四个字,她对此倒是没多大意见,越发低眉顺目道:“小女姓杜,家父乃雍州刺史杜洵。”
此话一出,在场人的脸色无不骤变。
惊愕中,秦十九郎率先大笑三声,“二郎,你还说她不是你的人。”他走过来围着杜初月打量一圈,“仙儿,看来该赔礼的倒是你,还不快过来见过世子妃?”
“你!”
庾仙儿憋屈得满脸通红,怨怼地望向身旁的男人,“二郎?”
元昇的表情不似其他人那般惊诧,只是紧锁眉头盯着杜初月,他先前不肯认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与自己有关,如今又被当众打脸,眉宇间已有些恼怒。
男人轻哼一声,到石桌边坐下。
“本世子与杜家的婚约乃幼时定下,杜女失踪这么久,这门婚事作不作数尚不可知,若她真的回到雍州,又何故会藏身在我家的岚庐?”他猛拍石桌,指着杜初月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杜洵之女!”
杜初月心绪一动,细看下这雍州世子的表情间带几分得意,貌似是觉得此番猜测聪明又威风。
她不动声色道:“小女幼时在灵州与世子走散,幸得养父母所救带回了太原府,月余之前,小女在十五灯会之夜不幸落水,偶然间得杜家护从所救,他在救人时看见了小女肩后月牙胎记,我杜家父女这才得以团聚。”
院子里清幽寂静,只有杜初月沉缓细腻的嗓音娓娓传来,随着她将与杜洵重遇的大致经过道出,众人的表情已转入几分确定。
秦家十九郎秦微之向桌边的男人道:“这说的倒是与雍州城内的传言符合。”
元昇却不以为然,“这些话雍州城内人人皆知,你说你肩后有月牙胎记,不如现在就将它亮出,以证其实。”
在场人脸上又是一变,庾仙儿满意道:“对啊,你说你与杜使君在太原重遇,为何他不把你带回杜府,你不把胎记亮出来看看,我们可不会信你的话。”
在场的人少数也有十来人之多,那群纨绔子弟听见这话顿时来了劲,随着庾仙儿的话吆喝起哄,眼底流露出猥琐下流的神采。
元昇一笑,从石桌旁起身,走到杜初月跟前。
“你要是嫌这里人多,不如求求本世子将你带到竹林里单独查看。”
他那双桃花眼轻佻含情,眼下一颗泪痣,在月光底下显出淡淡的绯红,瞧着当真是风流卑劣之极。
他挑眉道:“怎么,不愿意?”
杜初月垂眼,两肩忽然开始瑟缩抖动,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第四章
夜凉如水。
池边的素袍少女如同林中嫩柳,水中月影,被夜风惊扰得不知所措。
秦微之见状,劝言道:“二郎,你可别吓着人家。”
女子跟前的男子未动分毫。
“怎么,不敢吗?”
他逼问道。
紫檀见自家娘子受此侮辱,不由急道:“家主说杜府年久失修,所以才将娘子暂时安顿于此,此事早已禀告过老夫人,世子一问便之,为何要苦苦相逼?”
元昇斜斜望她一眼。
说来奇怪,此人看似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草包,但眼中的凛冽之气倒是十足,想必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生杀予夺也是随意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