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81)

话音落地，怀中猛然扑来个柔软身躯。

少女的脸埋在他的玄色狐裘里，闷声闷气的，也不知有没有被吓哭。

元昇任由人抱着，盯着她头顶的发旋看了会，轻拍她的肩。

“没事了。”

第四十八章

杜初月自那光滑蓬松的狐裘里抬起头, 面颊上有因焦虑产生的浮红，眼底是幽邃的黑，半声不吭，却未见眼泪。

夜灯将她的眉目映得如雪山般疏远, 目光端详地落在他脸上, 好似在琢磨她是为何受此劫难。

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面前这个男人。

元昇莫名心神一慌，玩笑般地轻捏她的脸，“吓傻了？”

少女偏头将他的手拂开, 作势要离了这屋子, 元昇不做它想，快一步捞住了她的手腕, 牵着人往外走。

索性这次她没再挣脱, 元昇想到陆子维所报，杜初月今日是被大何姑请到了王府，这般模样应是在奶奶那听了什么话。

来到汀苑的前院，见郭禾依旧立在方才的屋檐底下，平静而严厉的面容, 好似尊泥塑的菩萨。可痛失爱子, 菩萨亦会成为凶煞的修罗。

元昇不疾不徐地说：“二夫人, 人孤就带走了。”

郭禾淡道：“二郎心口不一, 让人猜不准心思, 老夫人和我都以为你执着于解除这门婚约, 没想到今日竟将这杜娘子护得这般紧。”

元昇扬起下颌，高声说：“谁说孤想解除婚约？”

话音如雷, 院中人面面相觑，陆子维更是大惊失色。

杜初月抬眸望向身旁的男人。

夜色中, 他白得近乎病态，眼睑和嘴唇偏是妖冶的绯色，夜风使他身上的狐裘微展，好似机警的窥伺猎物的鹰。

手腕一紧，却是被他暗自攥了攥，用了只有他们才能感知到的幅度。

杜初月说不出那是何感觉，像在神秘的暗河旁游走，稍不注意就会失足落水。

郭禾凛然一笑，“既如此，我只好将二郎的意思禀告给老夫人。”

元昇拉着杜初月转身，甩下四个字。

“悉听尊便。”

几辆车辇正等候在王府的角门，车前灯盏恍若星子，车夫们在嬉皮笑脸话家常，黑马哼哧地口吐白气，时不时扯开缰绳，讨嫌地碰撞旁边的白蹄乌。

元昇停于车辇之前，转头对杜初月道：“想去哪？”

少女面露懵懂，像没听懂这话，他耐心解释，“放鹤轩，杜府，还是随孤去北郊？”

紫檀抢先说：“娘子自是随我回杜府，王府中人个个豺狼虎豹，难道去北郊叫人再关一次？”

话虽难听，元昇倒未回嘴。

祭礼流程繁琐，他本就抽不开身，再有苏沐云和郭禾过几日也前往北郊，不如叫杜初月回放鹤轩，留紫檀和鹰卫护卫在旁。

刚要开口规劝，杜初月抬起眼眸，目光略显急切，“小女随世子去北郊。”

她这般，却像是连放鹤轩也不愿再回。

奶奶到底说了些什么话？

元昇想问。

四周投过来的或明或暗的视线不少，话到嘴边终是变成句，“也好。”

他让紫檀一道跟着，那性子急躁的婢女想随杜初月同车而行，陆子维和绿漪赶忙将她生拉硬拽去了另一辆车。

到了车厢里，杜初月依旧很安静，掀着帘幔久久地望向窗外。

元昇慢声问：“看什么呢？”

她终有所反应，朝车外一指，幽密的月桂树林里，恍惚有道白衣书生的身影闪过。

元昇面露寒色。

正是，今日之事怎能跟他脱得了干系。

这元子佑师徒竟还未放弃争取杜洵，元昇想到陆子维所说为杜洵另觅职位的事，不禁望向身旁之人。

杜初月这时放下车帘，倚靠在他肩头。

他侧目，正好和那双幽邃的眼睛对上，他们距离很近，近到他只要微偏过头就能亲吻她。

元昇却未动，就这么和她四目相对。

接着下颌微凉，少女干燥的嘴唇吻在那里，元昇没有半分情动，平静地问：“饿没饿？”

她却翻了个身，跨坐到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近乎疯狂地啃咬他的嘴。

元昇恼了，一把扯开她，“杜初月！”

少女身形不稳，跌落在地。

她双手撑在背后，眼眶发红，眼底眦裂，望向他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敌意，像是被猎人俘获在笼的小兽，憎恨猎人使它逐渐失去了兽性。

元昇很不喜欢自己的这个想法，也不愿用猎人和兽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伸出手去拉她，却被她猛地挥开，手背上瞬间多出了几道清晰鲜红的抓痕。

不顾手背上的热辣，他用了些力道才将她重新捞起来，用手臂紧箍在怀里。

“杜初月。”

男人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柔，抚开她额间的碎发，“告诉孤你想要什么，可好？”

霎时间，少女好似被抽去一魄，偃旗息鼓地倚靠在怀，疲惫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杜初月紧抿嘴唇，感受男人传来的暖意。

她方才攀附在他身上，攻击般地啃咬他，并不是惹他恼火的摇尾乞怜，而是急切地想拉个人跟她一起缓解心中的焦躁。

现今元昇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亦无法言明，只觉那份焦躁如水中落花，静静流淌而去。

待那落花无影踪，水流之下，顽强冷硬的溪石清晰可见。

车厢内过于沉寂，元昇垂眼，检查怀中的少女是否在落泪，发觉她只是沉默地紧合双眸时，心底愈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想起儿时，阿母曾告诫不要轻易将真心交付，或许你赤诚奉上的真心，落在他人眼里就如泥土般低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