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无声(2)
他们去二中问过,校服外套画大便的学生只有姜暮一个,写“朝”字的就是张朝本人。
谢东合上报告,展开审讯记录到空白页,再次抬头看向她。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谢东问。
“因为……因为张叔叔被杀了。”
姜暮垂下头。
“你怎么知道是被杀而不是意外?”
谢东十指交扣,眯起眼睛,即便连续工作二十几个小时,这位警官仍然保持着绝对的敏锐度和警觉性。
“邻居……都这么说。”
桌下,少女的手指不自然地交缠。
“在你眼里,死者张文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很……很好的人。”
“据我所知,张文斌性格暴躁,经常殴打他的儿子张朝,你住他家对门,你不知道吗?”
“知道。”
“那你还觉得他是很好的人?”
姜暮抬眸,用力掐着泛白的骨节,“他对我不会那样,他……他很好,真的很好。”
谢东停下两秒,目光锁定她,凝视她,少女的脸颊红一阵白一阵,羊羔一般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凝望着他。
审讯室里空气闷窒,充斥着少女身上逐渐腐败的汗味,以及他警服上若有似无的腥味。
氧气像被抽走,越来越稀薄。
“案发当晚,你爸在新城饭店请死者吃饭?”
姜暮点头,“我爸……我爸是矿泉水厂的财务主任,副厂长出缺,我爸那天……那天其实是想请隔壁李叔叔吃饭的。”
“李叔叔是谁?李舰?矿泉水厂的厂长?”
“是。”
“当晚吃完饭,你有没有去矿泉水厂见过张文斌?”
“我……我去过矿泉水厂,但没见过张叔叔。”
“为什么去矿泉水厂?”
“从那里……回家……比较近。”
“下了那么大的暴雨,你不从大路走,一个人敢去山上?”
“那条路我常……常走,闭着眼睛也能到家。”
她手指用力掐着虎口。
“你当晚和张文斌在矿泉水厂因为什么发生了争执?”
“我……我刚刚说过,当晚,我没有……没见过张叔叔。”
空气静了,窗外雨点噼噼啪啪。
少女脸上的汗水化开,浮上一层糖稀般闪亮亮的粘稠的光。
谢东端起搪瓷杯,喝茶提神。汤色渐浓的金骏眉飘散着浓郁的茶碱味。
口供和证词有差异,要么她撒谎,要么当晚与死者争吵的人不是她,但又能是谁呢?
谢东目光落向她的蓝色校服上衣,颜色鲜亮,像是崭新的,可那衣领仿佛已经被反复洗涤熨烫过无数次一般,服帖地呈八字分向两边,露出里面被汗水溻湿的白色背心,谢东只肖看一眼便觉得燥热难耐。
“你只有这一套校服?” 谢东问。
姜暮不自然地微微向后挪动僵硬的肩膀,把校服领口拉链拉到最顶端,使软踏踏的领子立起,让自己的下颌艰难地躲进领子后边。
她垂眸说,“我……我原本还有一套。”
谢东注意到她的自我保护性动作,提高警惕,“另一套在哪?”
“被同学画了……大便,我觉得恶心,就洗了,晾在阳台上,然后……然后……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的意思是说,校服丢了?”
“是。”
“案发当晚,你穿的是哪套校服?”
“身上这套。”少女垂下睫毛,努力遮蔽住神色。“原本那套在那天之前就已经丢了。”
谢东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良久问:“好,那么说说你是几点到达矿泉水厂的?”
“不到十一点,大概十点五十分左右。”
十点五十分吗?谢东放下笔,“啪”一声合上审讯记录,他靠在椅背里探究地盯着姜暮看,那目光如x射线,要把她看透。
他低头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在桌子上把烟丝磕紧实,抬头询问:“可以吗?”
姜暮点头,“可以。”
谢东低头点烟,打火机冒出微弱的蓝色火苗,“我有证人,能够证明案发当晚,你和张文斌有过争吵。”
姜暮眼底浮现一丝惊讶,激动,“不可能——”
“你是觉得暴雨太大,不会有人看清你?”
谢东点燃香烟,扔下打火机,打火机在桌面上快速打着转向姜暮滑动。
姜暮被烟呛到,猛咳嗽两声,注意力被打火机分散。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跟张叔叔争吵,我没有。”姜暮眼里浮现惊诧和恐惧,她极力解释:“我……我到蓄水池旁边的时候,什么人……什么人都没有。”
“我们对死者指甲里提取的皮屑进行了DNA检测,与你的相符。”
谢东的眼睛隐藏在烟雾后边,眼神缥缈,语气真假难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跟他根本就没有过任何身体接触……”姜暮惊慌失措地搓着、揉捏着手指。
不多久,她微怔,突然不说话了。
窗外的雨点更急促了,杂乱无章地拍打着玻璃窗。
“所以你们只是吵架而已,并没有过身体接触对吗?”谢东叼着烟,眯眼在纸上记录着什么,他突然笑了出来,“另外,我有说过你和死者是在蓄水池旁吵架?”
姜暮怔忡地看他半晌,突然血液翻腾,“不是——”
“案发当晚,你穿着那件被画了大便的校服,去小双山矿泉水厂见张文斌,你和他因为某些事开始争吵,在争吵过程中,你非常激动,不小心,你的刀刺入他的脖子……”
谢东提高声量,加快语速。
姜暮只觉身体像被扔进一台洗衣机,她被疯狂旋转,搅拌,脱水,她否定道:“不,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