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灾变世界后(246)
人群潮水般从女孩眼前穿过,这潮水也是安静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依次到祖先牌位前祭拜。
轮到女孩时,她下意识看向角落的位置,那边的牌位平白矮上一截,祠堂祭祀亡人,在死人间也要分出高下。
但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古老的传说,这些牌位连摆上去的资格都没有。
相传灾年典妻,易子而食,孩子拆吃入腹,算是死有所终,被卖出去的女人却无法在他乡下葬。于是每逢中元,魂归故里,祠堂祭礼的传统便是此时定下。
但到了后来,这宛如招魂的仪式变成了镇魂,人靠地吃不起饭,便要吃人。可是人被吃了,自然也有怨气,便有人想了个法子——借祠堂祭礼镇压,以平死人怨气。
祭的也不止是祖先,更是山神。
祠堂正中央铸着座泥瓷像,彩漆金像,比周围的牌位又硬生生高上许多,女孩盯着那座神像看了太久,身后的人已经不耐烦,开始推她。
于是女孩深深地看了那尊泥像一眼,随即拜了下去。
她心想,泥菩萨塑了金身,可不还是泥做的嘛。
香还在烧。
低沉的诵经声在祠堂内回荡,女孩觉得心口有些闷,刚想出去,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往旁边一站,影子落下来,像无可遁逃的网。
女孩眼睫倏忽一眨,干脆在板凳上坐下了。
刘达盯着女孩素白的脸,光线昏暗的地方,她不说话,便像神龛上摆着的瓷娃娃,极尽文静纤弱之美,若不是他先前瞧见她如何骂人,气势之盛,怕是也难免生出惜弱之意。
他想起大嫂口中种种,道:“今日你那个姐姐为何没来?”
女孩没有说话,一心修她的闭口禅。
刘达于是换了种说法:“祠堂每年行祭礼,是为了镇魂,祭礼前后总有死魂逃逸,但不论什么鬼怪,都会在祭礼后七天内被抓回来。”
他道:“我想是那鬼迷了你心智。”
女孩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她不是鬼。”
刘达便道:“这并不是你一句话可以断定的。你想想,那女人是不是凭空出现,没有人见过她,你也是第一次见她,就这么相信她?”
“所以阿虎的死我并不怪你,这非人力所为,你只消告诉我那女鬼去了哪,趁着今日祭礼,我们请神将她捉来,镇在祠堂下,此后阿虎的死便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刘达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他觉得自己足够诚恳,足以撬开小姑娘的嘴。
女孩却语气有些微妙:“请神捉来,镇压在祠堂底下?你们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吗?”
刘达觉得这话有点怪,没来得及细思,不远处传来哗啦啦的倒牌声,门口吹来一阵狂风,摧枯拉朽般拔了蜡。
祠堂顿时漆黑一片。
这下,连唱经声都安静了。
大多人对祭礼本来就烦,这下更是觉得晦气,要不是被家里长辈压来,早脚底抹油溜了。这下蜡烛灭了,牌位又大珠小珠落了一地,便有心思活络的想趁机溜走。
这人刚踏出一步,人群中便传来尖锐的鬼喊鬼叫。
他顿时觉得无语,这把戏小时候玩玩就算了,现在还有人爱玩,看来人的本质就是不断重复。
可下一秒他也叫了起来。
又是一阵狂风卷过,也不知地上的牌位是什么做的,竟就被这样卷得飞了起来,木板在空中碰撞,锵锵地响,像细碎的铃声。
女孩听着那招魂似的铃声,蓦地从凳上站了起来,板凳随着发出“哐当”一声响。
这响声在混乱的祠堂中已经算轻微,却如鼓点般在刘达心上敲了一记,他莫名有点心慌,试图从女孩身上找回掌控感:“这是什么?”
室内漆黑一片,他该是看不清女孩神情的,但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凭着想象,从女孩的嗓音里窥见一个笑。
她嘴唇张开,露出猩红的舌、细密的齿,道:“是人啊,可对你来说,也算鬼了。”
女孩朝门口走去,刘达直觉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伸出手要留住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后背仿佛浸在冰凉的井水里,骨头一寸寸结冰,耳边传来女子的低喃:“四弟啊,那晚撞见你,明明说好保密,放我走的,为什么最后抓我回来的也是你。”
刘达没法回答,他齿关都冒着寒气,一说话就哆嗦得不行。
不过女鬼似乎也没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感觉身体的生机在一点点流失,整个人沉在一方窄窄的井里,井水寒冷刺骨,但更可怕的是头顶那一块小小的天空。
好像伸出手就能够到头顶的云,能顺着井沿爬出去,与迟来的春日撞个满怀。
可是他永远不会有下一个春日了。
就像她一样。
女孩走出祠堂时,身后又传来一声巨响。
泥像不知道被谁推落,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一块碎片弹落在女孩脚边,她抬脚辗过去,再抬起时,脚下只剩干裂的泥巴。
宋言在门口等她。
大黑狗乖乖蹲在宋言脚边,一看见女孩就飞了过去。
宋言却只站在原地,像来接小孩放学的家长,等女孩走近,才道:“事情都解决了。”
女孩点了点头。
前几日宋言说可以带她离开,女孩却觉得这是痴心妄想,先不说山路难走,进来容易出去难。就是祠堂和祭礼的存在,她便无法离开。
她是见过在外游子的惨状的,往往还要裹着草席送回山里下葬,否则即使死去,也是要闹人的。
宋言却道:“你只消说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