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润泽的眼珠微微转动，长睫垂下，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我打算过几天挑个子夜再跑。”

宋言有些惊讶，小心道：“你就这么全都告诉我了？不怕我反水吗？”

姜夜白很轻地笑了一下，勾出眼底一片澄明，反问道：“你会告诉别人吗？”

宋言斩钉截铁道：“不会。”

“可是，我说不会你就信了？”宋言不解道，“我刚还觉得你机灵，知道防备别人，怎么就不知道防备一下我呢？就因为我是你老师？”

从宋言的角度，正好看见姜夜白头顶的发旋，他长睫卷而翘。此时微微垂下，掩住他的神色。再往下，是一截皓白的脖颈，他领口束得很高，只露出一小截肌肤，玉色润泽，仿佛有烟气从他莹润的皮肤下钻出来。

他沉默了很久，正当宋言以为她的问题应该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一道很轻的声音从她胸口传来。

“......因为你的气味和他们不一样。”

姜夜白道：“每个人的味道都不一样。有些人污浊，有些人清淡......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风的味道。”

从他见她第一面起就知道，他这位老师壳子底下换了个人。

之前那位是图书馆特有的味道，成吨的故纸堆在常年不通风的房间里，散发出老旧岁月特有的霉味。

但是她不一样，她是穿堂而过的风，强硬地扫进王宫，将他从沉闷的旧年月里推出来。

姜夜白曾想过，她是山精还是鬼魅？甚至他也想过，也许这一切只是他自己的幻想。可是现在看来，这已经不重要了。

姜夜白何等敏锐，她来到王宫，一不求权，二不求财，只能是别有所求。

什么东西能比权力和金银更珍贵呢？他不知道，但他明白，自己绝对给不起，也就谈不上借此捕风。

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很久以前就明白这一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是想到她总是会离开的，他心口便忍不住涌上一层莫名的情绪，如春日夜雨，淅淅沥沥，缓慢地噬咬心脏。

他缓缓闭眼。

姜夜白的梦（12）

043

*

半夜，宋言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这晚睡得浅，很快被惊醒，面无表情地从床上诈尸，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板。

管家给她安排了一间标准配置的卧室，依然比清水街的老破小奢华了不知道多少倍。

——真是奢华的封建贵族做派。

宋言入睡前，躺在三米宽的鹅绒床上，看着穹顶上悬挂的水晶灯，如是想。

现在她也坐在这张床上，侧耳聆听，仔细寻找声音来源。

那串脚步声轻浮而杂乱，像无数密集的鼓点凑在一起，听不出章法，只觉得乱。

宋言听了片刻，判断道：“不是黑甲卫，这么晚了，除了他们谁还有资格进王宫？”

黑甲卫穿戴着重逾千斤的盔甲，脚步绝不至于如此轻浮，经过严格训练的卫兵，步伐也该是整齐划一的。

可是进来的不是黑甲卫又是谁？

凌乱的脚步声如纷乱的雨点，敲打在宋言心上。

系统道：“是外面的流民，王宫里的人和他们里应外合，他们从小门进来了。”

“流民？”宋言托腮道，“黑甲卫不管的吗？还有，宫应呢？”

“黑甲卫在王宫内部施展不开，况且，哪些流民有王宫内的人帮助，一时半会黑甲卫也捉不齐人。”系统点评道，“唉，这一点我赞同大金的，宫应完全没必要守着王宫，他那些黑甲卫在内城到处抓人不好得多？”

脚步声越来越近，宋言听到嘶哑的吼声和几声侍女的尖叫。

在秩序崩坏的瞬间，人类总是比兽更加像兽。

她评估了一下局势，打算去找管家，至少提醒一下他疏散侍从，摇黑甲卫进来抓人。

她指尖刚搭上卧室旋钮，旋即停下脚步，有几分迟疑。

一个念头划过她脑海，流民大批量闯进来，管家难道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已经被控制了？

更阴暗一点想，会不会流民就是管家引进来的？虽然任谁看都觉得他对王室忠心耿耿，但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况且坐在管家这个微妙的位置上，真的没有自己的算盘？

宋言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将心头的千头万绪压下去。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把姜夜白带出去。他是梦境的主人，他要是出事，她和系统都得跟着玩完。

门被打开，没有门板的阻隔，外面的呼喊声震天响，像除夕点燃的爆竹。

不远处传来乒乒乓乓的铁器碰撞声，惊醒的侍从在和闯入者打架，听声音更像切菜，被切开的是他们的头颅。

小金被吵醒，探出头来，懵懵懂懂地左右张望。

宋言把它按回去，安抚道：“没你的事，继续睡吧，我去看看你爹情况怎么样。”

小金这回听懂了“你爹”两个字，它昂起头颅，抗议道：“呜呜噫噫——呜呜！”

宋言在和小金的几次交流中已经能大概明白它的话，看到小金的反应如此激烈，不由奇道：“为什么？你不喜欢他？还是他哪里招惹了你？”

小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得宋言更加不解，她纳闷道：“怎么连小金都这样？姜夜白昨晚就奇奇怪怪的，现在小金也是这个样子。”

系统：“......你别管它为什么这样，你先去救救大金吧，有人已经快摸到他的寝殿了。”

宋言卧室离姜夜白并不远，宋言快到的时候，看到他寝殿门口已经站着几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