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风行云(22)
他们踏入正殿,出乎周行云意料的是,紧跟着前面的一个人,杜泽也在蒲团上跪了下来,他不出声地双手合十,低下头去。
“慈航普渡”,尘世为苦海,佛以慈悲作舟,渡众生脱离。那庄严的金身巍然不动,慈悲的目光平等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杜泽站起身,周行云也跪了下去。
双手在蒲团上摊开,露出指间风的形状。她不求什么,只是对上那低垂的佛眼。
谢谢您。
寺庙的附近有个小商圈,里面全是各式的饭馆和小吃店,糖人,炸串,米糕,小时候的记忆复苏,五花八门,周行云和杜泽走着逛着,不知是不是多想,她总觉得表弟的情绪在别的地方飘着。
“弟弟。”
“嗯?”
“最近忙什么呢?”
“也没什么,你知道的,就随便做做,”杜泽看了周行云一眼,挤了个笑,“你最近脾气倒是跟着年龄一起长啊。”
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周行云道,“你叫我怎么忍,做个女的我容易么。”
“是,你是大美女你不用忍,不过你到底有对象没有?”
“没有,没有对象,我喜欢的人死了,”话像是自己冒出来的,她随便地答道。
一个开着电动车的男人迎面开过,眼神在周行云的双肩和前胸肆无忌惮地扫着,她抱起双臂,立即加快了脚步。多亏是和杜泽一起出门,她能穿一些平时不太能穿的衣服,杜泽自己则是一行李箱的宽大T恤和短裤,一双防水的运动拖鞋能穿一整个夏天。
路上遇见裸着半个身子的男的,女的一般都会觉得视网膜受到了污染,要走得远远的才好。
整天的行程顺利地过去了,除了在酒店的帆船活动上目睹了一对情侣的吵架全程,没有发生其他的插曲,和杜泽回到各自的房间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程风,你有宗教信仰吗?”
晚饭的时候程风就出现了,周行云和杜泽打嘴仗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海边走着。
“没有。如果有的话,可能我也不会……据我了解,这个行为是不被接受的。就拿佛教中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典故来说,他们的□□牺牲是无私而利他的,而……是懦弱地躲避现世,是最后采取的一种利己的行为。”
他想得这么透彻,又是那么地不快乐。
“我们白天里的事你都知道吧?程风,你有没有觉得你在和我们一起旅游?”
“有。”
“说起来,你比杜泽还小一岁呢,但是相处的时候,我从来没觉得你小过。”
说着,周行云便准备拆掉自己的抹胸上衣,这上衣确实性感,其实只是一块布罢了,灵巧地打了个蝴蝶结,系在了薄薄的背上。程风一怔。
“你不躲?”她调戏道。
见他只是红着脸不说话,周行云不放过他,走到他的跟前,手轻轻一扯,背上的结便掉了。
程风的心也倏地一提一跳。
她的眼睛可真像一只猫,他想。
露台的玻璃门并未隔绝外面的海浪声,一层层,一片片,幽深的,激荡的,带着海蓝的灵魂,打在他们的身上。
“我怎么现在才遇见你?”他叹道,叹息凝结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周行云弯起嘴角,像上次那样,穿过了他的半边身体。
情思昏昏,要他们一齐沉入那片深蓝中。
睡前,床头上放了本带来的英文小说,周行云犯懒,便让程风读给她听,靠着抱枕,撑着头,不时地为他翻过一页,不知不觉地,就这么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和杜泽年少时候的一件小事。
绵长的夏日午后,总要有个冰镇的大西瓜才解暑,而西瓜正中那块无籽的红肉,是她和杜泽争抢的中心。
“是我的,你猜拳输了!”
“是我的,你不要和我抢,是我的!”
“愿赌服输,怎么不认呢!”
“你让让你弟弟,你比他大,”外婆果然判给她的亲孙。
“不公平!”周行云不认这个歪理,忿忿站起身,努力地端起了对她而言还挺沉的装西瓜的盆,接着,用力往地面上一砸。
四分五裂,红色的汁液沾在杜泽还肉乎乎的脚背上,他哭了起来。
“你就爱哭,就知道哭!”
好像哭就可以抹除一切的问题似的,因为这个,和杜泽相反,从小,周行云绝不在家人的面前哭。
一身反骨,长辈们评价她。
为什么?你们说的明明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行云,醒一醒!行云!”
是程风将她从睡梦中拉了回来,
“嗯,几点了?怎么突然叫醒我?”她揉着眼睛。
“杜泽不对劲,”程风指向房间外的沙滩,“我刚才看见他出房间往露营区去了。”
那是酒店的最南边,没有客房,只有一片沙和毫无阻碍的大海,周行云和杜泽吃晚饭的时候经过那里,她心中曾闪过念头,要是有人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的话……
手机显示时间是凌晨两点,她迅速地冲出了房门。
飞奔过长满椰树的步道,踩进细软的沙滩,快速向四周张望着,黑夜向她压了过来,心跳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像催促的鼓声。
“十点钟方向,”程风看见了。
一个身影背朝着他们,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他停了一下,又继续向深处走去。
“杜泽!”
第 16 章
海水的温度不低,一踏入便触手般地抓向周行云的脚踝,月亮毛毛的,星星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杜泽你在干嘛!”她终于碰到表弟的手臂,试图将他往回拉,可杜泽虽不再动作,却执拗地动也不动,没有焦点地盯着前方漆黑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