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沛冬年(26)
而现在的她开始害怕未来,却不再是因为死,而是太想活。
她害怕分别,害怕家人落泪,害怕永远失去感受感知的机会,与其拥有后再失去,她宁愿主动割舍。
这个病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猛烈的一击。
同时又像一个寄生虫,慢慢地把人的养分,生机夺走,把兰粲吃空。
暑假就快过完了,天气会渐渐转凉,每个城市都会有舒适的温度,不用再避暑了。
她看着桌上的日历,无声地数着。
爷爷在后山上有一小片田,每天最大的兴趣就是干干农活,看看他的宝贝作物有没有好好生长。
兰粲就坐在窝在一楼的角落里发呆,时而有不知哪来的小猫偷偷溜进,看到有人后又光速逃跑。
让她偶尔舒颜。
爷爷家的电话是一个有点年头的座机,一天总能接到不同的电话,不是电信局,就是村长慰问,甚至还有拨错的。
爷爷觉得烦,白天总出门溜达,兰粲一个人坐在一楼的椅子上发呆。
忽然座机就响了起来,过时的铃声在冰凉的瓷砖墙上回弹,特别大声。
兰粲本不想接,但实在被吵得心绪不宁,走上前接起电话,语气不善:“谁啊?”
她等待回答,对面却没什么声音。
兰粲低头看着座机,确认还在通话中,想着又是一个打错的人,边把话筒拿开边说:“不讲话我挂了啊。”
“...是我。”
兰粲心里一紧,不知说些什么:“你…”
似乎在酝酿,兰粲耐心地等着,一种沉默但又轻巧的氛围在电话里弥漫开。
那一头的苏澈,坐在桌旁,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圈圈。
终于开口:“你出院了?”
兰粲回答得很快,她轻轻嗯了一声。
又不说话。
气氛逐渐变得奇怪,兰粲觉得有点好笑。
苏澈听到电话那头有几不可闻的笑声,他放下了心。
再次开口:“还回来吗?”
兰粲的手指慢慢抚过座机上的每一个数字,神色平静,没有正面回答:“你怎么知道爷爷家的电话?”
苏澈一顿:“你爸爸告诉我的。”
听到那头没有出声,苏澈接着说:“暑假一过,我就要回去了。”
兰粲垂下眼睫:
“我知道。”
又是沉默。
苏澈想象电话那头她是什么神情,低头,眼里带上两分笑:
“我还想吃你做的饭。”
听到这句话,兰粲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好像要飘起来了,酸涩把她的心包裹住。
说出这句话,苏澈反而轻松了些,他只是微微有点紧绷地等待她的答复。
老式电话的传声带点干扰,偶尔闪过几声颤抖,揪住他的心。
兰粲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会等我吗?”
苏澈说:
“我等你。”
别扭
在青镇看见苏澈,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兰粲真的感觉自己的头很晕很痛。
可此时活生生的人就站在对面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很冰冷,毫无疑问地刺痛了她。
原本打算回家的时候,脑子没想那么多,或许就此别过,或许再续前缘,但是他不能突然出现。
他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刻,慌张,不安瞬间侵巢而出。
大量的回忆忽然涌上心头,她觉得很想呕吐,自己好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脆弱和敏感毫无保留地被泄露,只能用最尖锐的话语保护自己。
她语速很快,强撑着自己的表情:“你来干嘛?你有什么立场质问我?我们只是同事。”
苏澈表情冷峻,开口:“这里很冷,我先送你...”
兰粲打断他的话,口气冷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本来我从一开始就是要远离你的,我现在已经做到了。”
“兰粲!”苏澈皱眉厉声道,“等你要好好说话的时候我们再沟通。”
眼泪已经完全止不住地往下淌,她有点倔强地微微侧过半张脸抹去泪水,接着说:“我们没有沟通的必要,就这样再也不要见面了。”
苏澈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张纸巾。
兰粲不接,转身就要走,苏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人转回来,让她直视着自己:“还有什么违心的话?一口气说个干净吧。”
“真心的很。”兰粲恶狠狠地拽过他手里的纸巾。
看着她擦干净泪痕,苏澈忽然开口:“很难受吗?我出现的时候。”
心冷不丁地被揪一下,兰粲怔愣了一瞬,依旧恶言恶语:“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
男人轻轻吸了口气,倚在栏杆上:“那你了解你自己吗?”
兰粲眼睛红红的,她就是觉得羞愧,觉得难受,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好像要把所有的不满一下子都发泄出来:“怎么?又要说我是胆小鬼了吗?我就是这样的人,看到了吧,还不走吗?”
苏澈的眼睛像静夜里的一座灯塔,很沉重地刺入了她的内心,兰粲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忍住哽咽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直面苏澈:“我就是这样的人,别来招惹我了。”
现在不是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江边的风锋利如刀,兰粲裹紧衣服,假装体面地从他身旁走过。
不敢回头。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狼狈的样子,街上的路人频频回头看她。
兰粲想着自己一定是疯了,说了这么多伤人和自以为是的话,最搞笑的人就是她自己而已。
一切都完了,一切都被搞砸了。
因为她愚蠢而可笑的羞愧,因为那衣不蔽体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