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灵温明(23)
苏心暮远远看着阿缨,那少年还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定样,面对着爹娘的反复嘱托,他一一应下,却未有什么情绪。
这少年有远超同龄人的气质,但是关于这里发生的事,苏心暮还有疑惑。
阿缨接触过游魂,他没有像蒙云一样感到不适。
“要真有什么事,京城再办也不迟。”蒙云向前一指,“快启程了,走吧。”
浮光开心地应着,蹦蹦跳跳地挎起包袱跟上了蒙云。
苏心暮回头看向江边的天空,赤霞漫天,雁鸥南飞,堤上的船工来往忙碌,与他们来时的萧瑟景象全然不同。松桥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且这种变化,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附魔杵
僻静的长安街道,一个冷清的早晨。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露水凝结着晨风挂在每一户人家的屋檐上。熹微的晨光映照下,清一色的黑瓦和灰色的地砖道显得更加古朴。鳞次栉比的房屋沉睡在尚未消散的暮色中,长安街还没迎来繁华的一天。
除了一个地方。
街角的当铺里传来一声巨响,随即就是噼噼啪啪的东西摔砸声。
当铺的门开了一条缝隙,一只纤细的手臂伸出来,扔出了一个巨大的麻袋。手臂上的金镯随即发出一声脆响。
麻袋重重落地,仿佛能把门前的石砖砸出一个坑来。
当铺大门“咚”的一声摔上,当铺里随即又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咆哮。
“浮光!我说了多少次,不要把那些废物扔在揽星阁门口!”
蒙云披头散发地站在当铺后的院子里,他的脸色铁青,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怨气大得仿佛能把阎王殿里的鬼吓走。
他罕见地没有披着自己尊贵的狐裘,一袭单衣在晨风中看着无比萧瑟。
“大清早的,您要我提着这么大个袋子满街晃悠吗?”浮光抱怨着从台阶上走下院子,“要是撞上卫兵怎么办?他们不得以为我是去抛尸吗?”
“抛什么尸?那是我一手打造的牵丝偶人!专门用来打臼印的!”
“我知道啊!那我怎么解释您一天就能作废这么多呢?”
浮光发髻凌乱,双眼通红。
“您难道不知道您打的那些偶人有多吓人吗?它们长得跟松桥镇的纸扎似的!”
浮光双眼无神地吶喊着,白净清秀的面庞此时一团死灰,其抓狂程度与蒙云如出一辙。
“它们还捈腮红呢!要是让苏姑娘知道您偷拿她的妆奁,她回来您还有好日子过吗?”
“浮光,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蒙云的脸上阴得快看不出表情了。
“你现在就出门把那袋偶人扔远点,扔到……”
话音未落,厢房里奔出一个骑着轮子的木偶,它双眼狭长,纸片贴的眼睛中央一点漆黑,脸颊上两团妖艳的腮红,嘴唇则饱满猩红,这个长相诡异滑稽的木偶把轮子骑得飞快,一个猛子撞上了蒙云的后腰。
蒙云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车轮顶倒在地,正面朝下的。
而那个失控的偶人轮子一转,朝另一个方面头也不回地逃逸了。
“浮光!拦住它!别让它掉进水池里!”
浮光面上抽搐,正要蓄起轻功追赶,厢房的窗户里突然飞出一条绳子,绳圈一绕,套马一般勒住了偶人的脑袋,“嘎吱”一声,肇事的偶人就此头身分离,脑袋在地上滚了滚,不动了。而那个木轮却直直地冲向水池,“扑通”一声,喂鱼了。
蒙云闭上了眼睛。
厢房的门扇从中间打开,一个身穿月白色圆领小袍的童子从屋内缓缓踱出,他身形清瘦,丹凤双眼炯炯有神。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模仿弱冠的男子戴着一顶金雀小冠。小童看了看跌入池塘的车轮,叹了口气。
“先生,你要是有闲暇时间,批一批公文也好。”
小童的嗓音如黄莺出谷般清脆,蒙云听着他说话,精神微微一振。
“静影,并州的公文你已经发回去了?”
静影点点头:“可是前两日并州主事来函,水坝建设还是受阻了,工部需要派人去一趟,先生,你去吗?”
蒙云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浮光,耳畔又传来一阵屋内地动仪失控的噪音。他叹了口气。
“还是得麻烦你走一趟,静影。”
“了解。”
静影从台阶上走下来,路过浮光的时候,看着她的模样,深沉地叹了口气。
“你干嘛?”浮光瞪着双眼。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是说如果,你可以收拾一下自己。”
静影满眼惋惜:“这是你的职责。”
“是啊,我邋遢得很,不如您光风霁月道貌岸然。”
浮光也不恼,阴阳怪气地乐呵道。
“如果你有时间,不如去把那个人偶捞出来,浮光。”
听着两个小童拌嘴,蒙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去收拾那抽风的玩意儿。”
“什么东西啊?”浮光探头往屋里看。
“还能是什么?地动仪,这东西要是爆炸了我们一屋子的人都得交代了。”
浮光悻悻道:“您辛苦。”
三日前,蒙云苏心暮加上她,刚刚从松桥镇回京,刚一打开揽星阁的大门,就给了他们不小的惊喜:蒙云房中偌大的地动仪许久没有人操纵,青铜器内的燃料把地动仪烧得快要爆炸;存放在库房里的木偶人突然抽风,骑着独轮车在院子里自由奔驰,压倒了一院子的花草植物;临走时忘了熄灭的香炉把床帏烫出了几个大洞,更不要提他们走后连下了几天的阴雨,蒙云忘关库房的门,里面的金属工具全部泛潮生锈,直到蒙云尝试在偶人上用带回的金刚杵雕刻臼印的时候,才发现他视若珍宝的工具一样也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