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灵温明(6)
“看来有必要去离魂者的家中看看了。”蒙云道。
“看白天镇上的人对渡桥师傅的态度,现在出门不是个好选择,还有一阵子就天黑了,我们不如休息一下,夜间出去吧。”苏心暮提议。
“其实,我更在意渡桥身上的那串佛珠。”蒙云蹙着眉,似乎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方才见他那串佛珠,材质很是特殊,好像不是一般僧人所持的那种木质佛珠,我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做的。”
“这个重要吗?你的地动仪不也是普通青铜做出的吗?”
“不,材质不重要,”蒙云摇头,“我只是在想,为何一有人离魂,他的佛珠就会裂开?个中缘由我实在不明白。”
苏心暮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觉得渡桥师傅可靠吗?”
蒙云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看来我们夜间很有必要出门一趟了。”
苏心暮解下行囊,洒扫好桌面后,从包袱中取出干粮,盛在油纸中递给了蒙云,那干粮正是她几日前烤好的椿饼。
蒙云道了声谢,接过来放在膝头,并不急着吃,拢起大氅,又陷入了沉思。
苏心暮早已习惯了他这副经常性神游天外的模样,大抵是工部做活的人都有些钻牛角尖的功夫。
苏心暮也不去管他究竟是被什么缠住了心思,便自顾自地收拾起房间来。厢房不大,唯有木桌床铺,桌上一盏油灯,其余的倒也干净。
蒙云看着苏心暮递给他的椿饼,心中烦闷。
松桥镇的失魂之症,这种症状,有人叫它离魂,有人叫他神游,也有人管它叫癔症。
想到这儿,蒙云忽然想起了那些追寻桃花源而失踪的人。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苏心暮。林异交给他的罗盘,他也带来了,而那罗盘果真如林异所说,一入松桥,便精准地指向他们路过的淞江。
而就在苏心暮递椿饼给他的时候,蒙云感到,那罗盘的指针,再次震动起来了。
纸扎人
夜半子时。
镇上的梆子声刚刚响过,镇上人家中最后一丝烛火也熄灭了。松桥镇陷入了一片死寂。
苏心暮早蒙云半个时辰就离开了寺庙,说是想要看看在天黑之前能查探到什么,而她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蒙云等她不及,索性也离开了屋子,此时正一个人走在前往江边的路上。
时值春暮,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节,可夜间向江边走去,四下里仍刮着萧瑟的夜风。
蒙云紧紧拢着大氅,即使身体没有这么差,他也早已习惯了将自己厚重地裹起来,像是封闭在一个壳里一样。
四下的屋舍边,伴随着风声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人在一直搓动着纸张。这种声音由远及近,听着不真切,却一直跟随着他。即使看不到,蒙云感到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
蒙云眼下并无其他线索,只有江中那些莫名其妙存在着的能量一直干扰着他的心绪,无论如何,他一定得去江边看看。
面临江水,江风从蒙云身后吹起他的华发,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的视线,江面一片氤氲,有淡淡的水汽缭绕,也像是异兽的影子,总之只能看得到一片阴影。兴许是因为镇上的离魂之症,夜间江面上也无行船往来。
蒙云取出腰间的罗盘,此时它和地动仪的小球一样,指针稳稳地指向面前的江水,一动不动。
蒙云正思索之际,忽然感到身后有响动。
他回头望去,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蒙云一惊,手持罗盘往江水的方向退了一步。
他刚刚没有听到任何有人靠近的声音。
“大人……”
说话了!
“大人是从哪里来的?”
那身影模糊不清,但听声音是一个长者。
蒙云左手托着罗盘,右手轻轻搭上腰间的一把匕首,这是出发之前,苏心暮交给他防身用的。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是京城来的。”
黑影似乎沉默了一会儿,那身影保持着与他的距离,也没有再向他逼近,只是每说出一个字,仿佛就发出了一声叹息。
“大人可是要找这江里藏着的东西?”
黑影再次说话了。
蒙云心头一动,但仍然不露声色。
“这江里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镇上,原有五十七家以演武为生的人家,石狮子走了,便剩下三十四家了。”
“石狮子?什么石狮子?”蒙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石狮子,船头压,江底沉……”
那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盘旋,听不真切,但确实存在。再一恍惚,眼前的身影消失了。
蒙云凝神细看,眼前确实是空无一物。再一定神,蒙云感觉背后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这是……撞鬼了。
蒙云突然想起白天苏心暮讲的那些个鬼故事。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真的撞了鬼,还是遇上了梦魇。或许他根本就没来过江边,或许自己的身体还在寺里睡觉?
但石狮子又是什么?
此时。
苏心暮站在镇上一户人家的屋外,身边是幕篱遮面的渡桥。
此时二人,正盯着屋舍外的一个纸扎人看。那不过一个普通样式的纸扎人,寻常白事铺子里常见,一个童男的模样,扎着两个发髻,狭长的双眼,墨点的眼瞳,胭脂捈的猩红嘴唇,似笑非笑的表情。
若是家中遇到白事,门外摆上一个纸扎人再正常不过,可不寻常的是,这条街上人家门口,皆摆着这样的一个纸扎人。
夜风拂过,吹动了门外的灯笼,纸张摩擦的声响此起彼伏,幽微的烛光照亮了一个个纸人脸上惨淡的五官,一排排纸人用无神的眼瞳默默注视着二人,场景一时间阴森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