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26)
很多时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落在贺长情的耳朵里,俨然变了味道:“您是不是觉得,我们拿了些屋舍田产,就合该以秦家为先?倘若他们来要鸣筝阁,为了体面与外人的看法,我也应该拱手相让?本来想另寻时机再说的,既然如此,我得告知您一声,我与安定侯已经断绝了父女关系。”
这孩子,也不知怎的,对她有很深的误解。或许是她这当娘的该反省反省了,但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断了就断了。母亲同你说这些不是在向着他们说话。你只扪心自问一点,你抛弃过祝允一次,就真的能保证他不会因此心生嫌隙吗?倘若日后就因为这一点嫌隙,引来了杀身之祸该当如何?暗箭难防的道理你不是不懂啊。”
贺长情愤怒的火焰因为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而熄灭了,她是真的有在思考母亲话中的深意。诚然,母亲的顾虑不是没有可能,甚至是有几分必然的。
但她相信当年在谷中的亲身所感,旁人都会,但祝允不是那样的人。一个人究竟如何,是要用心感受的。
末了,贺长情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不会。”
贺长情就是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可当娘的总是要为子女计之深远:“长情啊,母亲的嘴巴有些发苦,你去把剑兰放在小厨房的蜜饯给拿来吧。”
一段关系总要靠两人的维持,既然说不动她,那就只能从祝允这头下手了。
第 13 章请求
廊下,祝允正眼巴巴地望着这个方向,贺长情一出来便和他对上了视线。
“主上……”
她原本没有必要告诉祝允自己的一言一行,可奈何祝允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上去还有点可怜兮兮的:“我去拿蜜饯,你就在这里等我。”
这句话无疑给祝允吃下了颗定心丸,他忙不迭地点点头,缓慢又悠长地呼出口气。
“祝允,你进来。”可惜好景不长,该来的还是会来。
那张金丝楠木雕花的拔步床上,面色略显苍白的贺夫人尽管精神不济,但还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影子。
旁人都道安定侯的外室不过是个出身平平有着几分姿色的女子,但贺夫人的谈吐和眼界又一点都不像传闻中的样子。祝允总觉得,这位贺夫人隐瞒了什么,是连主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夫人。”对上那双眼睛时,祝允总有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这让他倍感不安,于是索性就在一进门的位置处顿了下来。
可惜贺夫人并不打算就此饶过他,而是冲着他招了招手:“你到近前来,我问你几句话。”
彼时的阳光正透过窗户洋洋洒洒地渗透进屋内,明明温度也算不得高,但还是烘烤着一切物什都在发热。祝允鼻尖冒出了些许汗意。
贺夫人拖着病体正在审视他:“既然当时给了你机会离开,为何还要回来?”
那是一双没有什么攻击性的眼睛,绝对称得上是慈眉善目,可一旦涉及到了自己的女儿,也会变得凌厉起来。
这话一出口,祝允便明白,贺夫人绝对不像主人以为的那样,对她冷淡寡情。
他喉头滚了一滚,如实回道:“在北梧,鸣筝阁之外,金玉奴就是下等的奴隶,可以被随意打骂欺辱,只有待在主人的身边我才能透口气,才感觉自己像是活着。更何况,更何况寒约盟没解,就此离开只会毒发身亡。”
原来是担心寒约盟发作要了他的小命。的确,牧心者就是靠着这种特制的毒药用以牵制金玉奴,是以这么些年,很少听说有金玉奴反害其主的情况。
但即便还有一丝风险,她都不希望有人能威胁到贺长情:“长情当时把你说给人就给人,你心中就没有怨言?”
“祝允不敢。主人待我,是很好很好的。”如果说对把他带离落星谷的贺长情都有怨言,那他岂不是狼心狗肺吗?只是从前在没有离开鸣筝阁的时候,他只兢兢业业地做着一个奴隶该做的事,直到现在才懂得了珍惜。
希望现在表忠心也为时不晚。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我该如何信你?”就算祝允真的表里如一,也不如将他趁早打发了来得一劳永逸。
贺夫人这是铁了心地要赶走他。祝允不知该当如何,只觉得光是想想他和贺长情的分离,五脏六腑便都拧在了一处:“请夫人相信祝允,我对主人绝不会生二心,更不会伤害她。请您让我留下吧……让我做什么都好,就是别赶我走。”
说这话时,他的眼睫都变得湿漉漉一片,水汪汪的两双眼里好像一方蓄满了的池子。如此情态,倒是让贺夫人这个早已年过不惑的人都为之一愣,他这般,倒像极了从前的自己,那个被秦先望骗得团团转,随后又被弃如敝履的样子。
贺夫人沉吟良久,只叹道:“你先起来。长情快回来了,让她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她一个妇人又深居简出惯了,对牧心者和金玉奴的那些事情其实并不了解,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祝允对长情的信任与依赖,似是过了:“让你留下也不是不行,但……”
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是两声短促的叩门声响起,贺长情已经端着盛有蜜饯的盘子回来了。
她甫一进门,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蹙眉看了看面色各异的二人:“你们在聊什么?”
贺夫人的面色有一瞬的仓惶,正愁着该怎么将方才的事情给圆过去,就听祝允接过了话茬:“刚刚夫人问我,主人在外可有受伤。”
“那你是怎么答的?”贺长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祝允,试图从他的状似镇定的面部表情中观察出某种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