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55)
不行,他跟了一路,绝不能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被人阻拦下来。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有如百爪挠肝,祝允心一急,便昂着脖子喊了声:“主上!”
夜半的深宫,万籁俱寂,连衣物摩擦的声音都可听得一清二楚,更遑论是如此中气十足的一嗓子。
邓瑛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哎呀呀地直叫着,而后更是做势要来捂祝允的嘴:“长安殿外不得喧哗!你想死,咱家可不想!”
一向沉稳的邓瑛竟还有如此的一面,可叹当真是伴君如伴虎,贺长情也算是开了眼了。她几步折返回来,主动求情道:“邓公公,他也是个人证,就让他跟我进去吧。”
邓瑛的一双眼在二人的面上来回打量了一遭,最终叹了口气,只摆摆手:“罢了罢了,那就一同入内。”
谁叫这位贺小阁主同圣上是儿时故交,连带着她身边的这个金玉奴都似乎大有跟着鸡犬升天的意思。
“圣上,人到了。”邓瑛垂手行了一礼,便默不作声地退到了殿外。
方才有邓公公在此,贺长情挂虑甚多,便不好放开手脚,此刻借着幽微的烛火那么一瞧,她可算是明白他们这位勤勉的圣上在大半夜熬着通红的双眼是在干什么了。
“您何时沾染上了下棋这样的喜好?”话虽如此,但贺长情还是凑到了近前,静静打量着棋局。
黑子也好,白子也罢,皆是圣上在自己同自己对弈。虽然乍见之下只觉得此举无趣乏味,但仔细想想,总比旁人提着心在做戏哄他要强上千百倍。毕竟同天子下棋论道,该赢还是该输,终究是道千古难题。
“注意你的措辞,这又算不得什么恶习,何故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沾染了呢。”圣上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但面上神色未改,显然不打算追究,“你深更半夜地进宫,出了大事?”
“回圣上,属下确有一事要禀。不过您确定听了之后,还有心思执棋落子吗?”她是真怕圣上一气之下,将棋子捏成齑粉,再把棋盘给掀了。
“朕下朕的棋,你讲你的,有何关联?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有话就直说,朕受得住。”
别看他面上风轻云淡,可执棋的手已经不可控地开始微微颤抖了。贺长情抿了抿嘴,这才没让那点笑意浮现出来。
贺长情啊贺长情,现在是笑的时候吗?你要告发的是人家圣上的至亲表姐,稍有不慎,玩完的那个人可就是你了!想到这里,贺长情的一言一行愈发恭谨起来:“其实这事说来话长,属下就先挑重要的来讲。日前沈怜姑娘撞破一桩秘辛,于是对方蓄意纵火,意欲杀人灭口。”
啪嗒,圣上的指尖一松,已是一颗棋子落回到了棋奁里:“人死了?”
今晚要说的话她才起了个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已经这么大反应了?贺长情的心中很是捏了一把汗,但同时更是庆幸没让沈怜出了事,那她的小命可真赔不起:“那倒没有,被小白他们救了下来。属下想说的其实是这场大火的背后主导之人,正是……”
“是何人啊?你要急死朕了!”圣上就近抓起一把棋子,全丢回了棋奁里。贺长情这番一波三折的话,算是彻底搅了他的兴致,但也在别处激起了他更大的兴趣。
“此人是圣上您的表姐,琼华郡主。”胃口钓够了,也给圣上留足了准备的时间,贺长情眼一闭,跟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据沈二姑娘所言,在郡主的生辰宴上,她无意中听到了郡主与府上人的密谈,事涉桑城金矿。也正因此,她才招到了杀身之祸。”
最关键的几个字眼,贺长情并没有主动提及。梁淮易又不是个傻的,点到即止就可以了。若是由她说出那好似盖棺定论的一词,那才是真的找死。
“圣上,当时阿允也在一旁,他可替我作证。”贺长情回身扯了扯祝允的衣角,柔声问道,“我说的可是真的?”
“主上所说,句句属实。”为了力证这话是可信的,祝允还配合地重重点了下头。
他们主仆二人的一唱一和,登时让圣上的面色凝重起来。
若是圣上能直接暴跳如雷,倒也算是变相地给了一颗定心丸。但这一沉默,便叫人捉摸不透了,贺长情的心中不住地打起鼓来。
良久,贺长情的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拨弄棋子的清脆声响:“长情,你陪朕下会儿棋。”
“是。”这一招,贺长情也属实是摸不着头脑了,直到她端坐在梁淮易的对面,才忽而想起来了什么,试探着道,“圣上,我不擅围棋之道,要不然我们换五子棋可好?”
“那便依你。”
她确与寻常闺阁之女不同,在琴棋书画上没有什么造诣可言。只是此刻提议换成五子棋,还是有着更深一层的考量在,这样至少她可以做到不用太全神贯注,随时从棋局之上抽身。
二人各执黑白两色的棋子,一时无话,只对着棋盘下了起来。
“朕登基未满一年,根基尚且不稳,其实朝野内外那些人的小动作朕不是不知情,只是不能轻举妄动。”
随着话音的落下,黑棋率先连成一线,圣上将掌心中多余的棋子尽数抛在了棋盘之上,望着那些打转的棋子,他兴致缺缺:“方才朕一直在想,其实郡主一事,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契机。”
契机?这话可是从何说起,贺长情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是仍旧不敢置信,于是只佯装着不解:“圣上不生气?那可是您的表姐,却私自瞒下了金矿的事情。”
“朕为何要生气?”梁淮易却是露出一抹像极了蔑视的轻笑来,“说来朕还得好好感谢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是她给了朕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并且还不用担心这只鸡会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