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不再来(82)
沈淮棠总是抱怨他管得太宽,事实上他也痛恨这一点,实在与父亲过于相似。
而当他真正做出类同的事情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的控制,竟是源于无穷无尽吞噬他的恐惧。
他恐惧的事情太多。
比如,害怕她发现他卑鄙的行为,与难以说出口的感情。
被父亲强控制的小半辈子过来,他的人生像尺子,像树木,也像窗棱,被规划安排,井然有序。
他只需要坚定理智地执行便足够。
而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沈淮棠像是窗棱上一道细小的切口,不知不觉就漏进一段儿细细密密的雨来。
与余慈不同,沈淮棠从小就情绪稳定平静,处变不惊。除了母亲,她什么都不在乎,所以她不容易生气,也不容易讨好。
很多时候,她就只是这样静静坐着,看着窗外下着的雨,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整个人好似与外界相融。
余谨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在她的世界撬开一条缝,见到她更为活泛的一面,比如那两颗奶糖,一起打游戏的情绪,或者仅仅是能够陪她一起看雨的瞬间。
他为此,甚至沾沾自喜。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沈淮棠恋爱了,对方是个叫江未的男生。
江未简直是他完全的反面,肆意张扬,桀骜不羁,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最重要的是,他头一次看到沈淮棠竟然会因为江未而产生起起伏伏的情绪。
他们轻声细语地打电话,她安慰着他,几乎要哭出来。江未不知说了什么,又逗得她抹着眼泪破涕而笑。
未久,她又有些生气,眯着眼骂两句江未是猪。
余谨从未见过如此生机勃勃的沈淮棠。
是的,生机勃勃。
这是他自己都没有想过的词语,竟然能用在沈淮棠身上。
他还以为,沈淮棠对所有人都是那副平淡到没有任何人能够影响她的模样呢。
她连曾经艰难的生活都举重若轻地撑下来了,怎么会因为一个男生随意的两句话,就会有那样起伏的情绪呢?
余谨感觉到身体的疼痛,或许那是一种叫嫉妒的情绪在他的体内无穷尽地撕扯。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那样在意她。
然而,要克制,要克制。
他松口气,从小到大,他做得最熟练的事情,就是克制。
原本余谨以为江未能成功讨得沈淮棠欢心,除了那轻佻的性子——小姑娘以往情窦初开,太容易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再者,就是因为在梦港岛时是她的人生低谷,他不过趁虚而入。
直到那天夜里,他在灯塔下沉默地陪伴沈淮棠,看完那场流星雨。心里煎熬似在煮中药,漫长而钝痛的苦涩蔓延包裹。
他担心江未不来,可又怕他真来。
重重思虑中,余谨没想到她竟会发生意外,记忆尽失,对所有人都忘个彻底。
可这未必不是老天给他的崭新机会,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地重新与沈淮棠相识相知。
只是——
整整五年,也抵不过与江未重逢的短短数月,他不知还能做什么。
余谨又抽完一根烟,才回到包厢。
他推开门,却只看见余慈在埋头苦吃,沈淮棠已经不见踪影。
余慈抽空抬头,见他回来:“姐姐说不管你了,都吃完走了。”
余谨明白,这餐饭,实在吃得不尽兴,而且他一直离席,实在失礼。
余慈忽然停了筷子,幽幽地说:“刚刚姐姐买单的时候,发现有人买过了。”
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沈淮棠提前走的原因大概也是如此。
一听江未竟然来买单,余谨简直半粒花生米都再也吃不下,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去。
他看一眼余慈,面色冷漠:“你也别吃了,这么一点好处就把你收买了。”
“你闭嘴吧!”余慈突然冲他发火,“姐姐和江未没把你吊起来抽,已经很给面子了,你不吃就走,我要吃!”
余谨一愣,实在难以理解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但是他看着余慈这怒气冲冲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思索半天,也只好拿起筷子从锅里夹出一片肉,放进嘴里咀嚼。
或许是这辣锅煮的太久了,红艳艳的辣椒翻腾着散发着霸道的气味,他不停地吃着,嘴唇都红了,那些食材实在太辣,辣得他眼圈都红了。
真难吃,他想,下次再也不来了。
爱意的入侵
沈淮棠匆忙将外套披在肩上,走出饭店大门,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竟下起雪来。
此时街道与屋檐都覆着一层晶莹的洁白,点缀着无数细碎的冰粒子。
她站在风中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停在路边的一辆眼熟的车。
江未抱着双臂,倚靠在车门,两条长腿交迭,正在望着天空飘飘扬扬的雪花,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平静冷淡地凝望虚空,夜晚的霓虹灯却在他的半边侧脸上轮转着缤纷而朦胧的光彩,这一幕像是电影里某帧被拉长的画面。
看到江未,她的脚步便放慢放轻,本想来个恶作剧,他却若有所感似的,直接一转眸便与她对上视线。
眼中好似被烟花点亮,他绽放出一个冰雪消融的笑容。
江未直起身子,朝她伸手,像是邀请一个拥抱。沈淮棠不自觉地弯起唇角,抓紧他的手。
“手怎么这样凉?”她替他捂暖手背,顺道拍掉他身上的雪粒,没问他为什么会来,只是有些嗔怪地说,“怎么不在车里等?还暖和点。”
“很久没看过鹤城的雪了。”他将她的手包在掌心,笑吟吟地看着她,“而且站在这里,你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