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巡夜人(1007)
回到客房,见沈晏满身血污,知他是个喜洁的性子,便去将他身上破烂不堪的外袍扯下。
去灶间打热水为他擦身,换掉被褥,顺路将他身上碎蟒袍塞进灶台烧了。
方才赵鲤已经不着痕迹向陈婶打听过,现在的时间是昭德年间,在位皇帝还是隆庆帝柴衡他爹。
陈婶不识货,不知沈晏这身染血蟒袍怎么回事,可若被有心人瞧见,必惹下祸端。
就这般,赵鲤在这客舍中住下。
恐占了一间房耽误陈婶生意,她搬去与沈晏同住,打了个地铺也好照料。
赵鲤体质极佳,次日便已恢复了些,帮着陈婶挑水烧火干点零活。
沈晏状态却糟糕很多,静静躺在床上,只胸口微微起伏。
赵鲤趴在他枕边数他睫毛时,常常会有一种他下一秒就会离世的感觉。
就这般过了两日。
第三日清晨,阳光再次洒进屋中时。
沈晏终于眉头微动,有些一点转醒的迹象。
赵鲤心情复杂,既高兴也不知他真醒来该如何面对他。
忙去寻温水。
待她捧着水碗回到屋中,沈晏已睁开眼睛怔怔望着窗外明媚的蓝天。
赵鲤紧张得险些将碗捏碎。
“这就是你的家吗?”沈晏声音气弱,带着淡淡笑意,“倒是不错。”
赵鲤被他笑得后背皮肉发麻。
若说什么最能击倒赵鲤,不是挫折和苦难,是名为愧疚的温柔刀。
面对受骗的大苦主,她小步移到沈晏床边,弱弱道:“对不起。”
沈晏并未接话,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珠,淡然道:“殿下,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鲤视线游移了一瞬,搬了张小凳来坐到他床边。
一场酣畅淋漓坦白局,从相遇说起,悄然隐去他当前的状况。
沈晏四肢身体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可以勉强移动。
静静听完,屋中一片死寂。
赵鲤垂首,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可沈晏许久都未说话,阖上双眼。
赵鲤不知他是睡了还是什么,悄声退出屋外。
没敢走远,抱着膝盖在门前蹲坐了许久,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做贼似地听。
待到入夜,屋中才传出声响。
“赵千户,天不怕地不怕,竟不敢面对我?”
“进来吧,更深露重莫要着凉了。”
听沈晏改了称呼,赵鲤羞得双耳通红。
“你,您口渴吗?”赵鲤手忙脚乱。
她本就不是个细致人,紧张之下,粗瓷杯子都捏出条缝,凉透的水渗出。
见她手忙脚乱模样,床上沈晏无奈叹了口气。
在一片沉默中,他突然轻声问道:“在那里他们都还活着吗?江南无恙?北疆无恙?”
赵鲤动作一顿,随后肯定道:“嗯!”
得了赵鲤的回答,沈晏沉默片刻后道:“如此便好。”
轻飘飘四个字,砸得赵鲤眼睛发酸一夜无眠。
次日沈晏又再昏睡过去,虽说动弹不得,但濒死反噬的身体绝不好受。
赵鲤为他擦拭了额上细汗,去倒水时,便见陈婶有些发愁地立在院中,脚边摆着一只食盒。
冬日陈婶这客舍生意实在清淡,但每日她都会送出一食盒制好的肴肉给贵客。
这贵客极慷慨,每每给出丰厚银钱。
今日却还未出门。
赵鲤细问才知,陈婶儿子请人带来口信,说是儿媳胎象不稳。
陈婶两头难顾,赵鲤主动接了这送肴肉的任务。
相比起陈婶收留之情,她腿脚麻利跑一趟实在算不得什么。
陈婶自是欣喜,提着一筐鸡蛋便往儿子家去。
赵鲤则是往沈晏床头贴了一个小纸人看顾,便提着食盒往陈婶说的地方去。
爱吃肴肉出手阔绰的贵客,寓居邻村,不大会就到。
赵鲤行至村口,听村边大树上传出一个孩童的声音。
“大花,你别动,我这就来救你。”
树顶传出喵喵声,赵鲤见树叶飒飒地动,心中隐有不好预感。
侧行几步方才走到树下,便听一声哎哟和树枝折断声。
一个小小的身影连人带着断树枝,自半空落下。
第871章 故居
初冬的阳光洒下,赵鲤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接住了踩断树枝掉下来的小冒失鬼。
她淋了满头枯叶,又听树上喵的一声。
一坨分量不小的狸花猫亦从树梢掉下。
受惊的猫在空中四爪乱抓。
便是赵鲤侧身避开,也被这傻猫当做缓冲的肉垫。
在她肩头一垫后,猫爪刺啦将赵鲤肩上衣衫撕扯开一个洞。
本就是陈婶给的旧夹袄,这下漏了发黄的棉絮,瞧着越发狼狈。
犯事的猫头也不回地逃走。
白遭了难的赵鲤望着犯猫跑路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
“你没事吧?”
她垂头看怀里的小屁孩,却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细看这孩子,赵鲤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单臂抱着的小男孩生得极好,粉雕玉琢,就是……
为何如此眼熟?
赵鲤愣愣与这孩子对视,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气氛静默。
这时一个听着就极温柔的女声焦急唤道:“阿晏。”
听这名字,赵鲤心中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果然!
这喊声惊醒了赵鲤,也惊醒了赵鲤抱着的小男孩。
“谢谢姐姐。”小孩挣扎着下来。
尽管他努力稳沉应对,可不安背着的小手和在地上画圈圈的脚尖却泄露了什么。
赵鲤死死咬住嘴唇,克制着自己,只在这小孩头顶小发包摸了一下:“没什么,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