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巡夜人(1220)
赵鲤听见钟楼下,苦修士声嘶力竭的喊声:“赵千户,圣母状态不对,你快走!”
苦修士一直随身带着的小铜炉早被踩扁。
他手中握着一柄木柄的匕首,在自己身上横割。
周身灰烬涌动,方才勉力护着正落于下风的骑士威廉。
苦修士不知钟楼上的赵鲤成败,他喊话完毕后,扭头看身侧的翠鸟:“威廉骑士,护送这位女士离开。”
言罢,苦修士手中匕首在喉头一横。
苍老松垮的皮肤上,先只一条细线,而后鲜血如瀑。
苦修士脸皱成一团,手指蘸着自己喉上热血,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香粉尽数抛洒。
血色荆棘自石中窜出,把双目通红的狼人团团捆住。
直到苦修士彻底咽气之前,这些荆棘只会越挣扎越收紧。
骑士威廉眼中沉痛一闪即逝,他一把拉住翠鸟的胳膊,
翠鸟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已被威廉骑士担到了肩上。
她握着提灯抬头看,只见苦修士跪倒在地,叫花子似的油腻头发耷拉下来。
来自下方,苦修士破音的呼喊让赵鲤心中一凉。
“回来!”她一声疾呼。
鸡贼的企鹅发现事情不对,便扯着灵猴蕊溜回了赵鲤脚边。
赵鲤左手握得权杖在手,右手拇指将佩刀退出刀刃。
她脑中急速思考接下来的应对。
却听见了一个声音说:“对不起。”
铁处女箱匣中的玛丽莲眨了一下眼睛。
她伤痕累累的肿胀脸部,看不出什么表情。
铁处女转了个方向,直面赵鲤。
地面的香豌豆花如活物涌动。
“玛丽莲,我原谅你,快把我身上的痛苦先拿走。”地上的老者喊。
见得一些血迹汇集,趴在钟楼外墙的源雅信好整以暇看,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在他们期盼的注视下,玛丽莲发青的嘴一开一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让您担心了。”
赵鲤紧绷的身体倏而放松,她有些散漫地直起腰,长舒一口气答道:“哪里。”
一只细细的手爪,缓缓攀上赵鲤的肩膀。
小信使环抱着赵鲤的肩膀冒出头来,有些得意又亲昵蹭了蹭她的耳朵。
举着小爪子冲玛丽莲一扬,行了个极有信念感的礼。
赵鲤手中握着的权杖颤抖一瞬,紧接着啪地从中折断。
赵鲤反手一抓,安分的昆古尼尔躺在她的掌心。
铁处女的箱匣上,裂痕越发扩大。
“玛丽莲,你不听父亲的话了吗?”躺在地上的老者彻底失了分寸。
他金红法衣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惩罚!”
他冲着满是裂痕的铁处女箱匣威胁。
一声轻笑,传入所有人耳朵。
带着尖刺的箱匣彻底碎裂。
玛丽莲佝偻着腰,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从铁刺上拔下。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烂得见骨的手掌,一滴泪水滑落。
“不会,再害怕了。”
“我从无尽的噩梦中醒来。”
遍地疯涨的香豌豆花枯萎。
玛丽莲俯视他道:“现在该你入眠了,父亲。”
第1057章 新生
不知何时起,漫天飘落的大雪停了。
巨大铜钟笼罩的阴影中,破碎的铁处女箱匣碎片重重砸在地面。
它的形状扭曲,表面与锁链锈迹斑斑。
香豌豆花凋枯后的气味,甜香中夹杂着丝丝腐气。
钟楼的石壁覆盖冰凌,泛出幽幽的蓝光。
铁灰色的画面像是凝固冻结一般。
仰躺在地的老者,从亡者之地爬回人间后,他的心脏便像是个被人丢弃在冰箱深处的烂苹果。
干枯、皱巴、黑色发皱的边缘生着点点白绿色脓一样的霉菌。
这颗心脏早不会跳动。
但现在,老者望着站在他面前三步的玛丽莲。
早不跳动的心脏,怦然一跳,挤出些浓稠的汁水。
片刻后他才惊觉,这种久违的情绪叫做恐惧。
他在恐惧玛丽莲。
这认知,让这如马粪球一样外表光滑,掰开来臭气熏天的老者羞恼。
“玛丽莲,你要干什么?”老者冲着玛丽莲怒吼。
他瘫在地,爬行也困难,却捡拾起地上断裂的铁链向玛丽莲丢去。
“你敢违逆我吗?”
他只留着几颗黄牙的瘪嘴嚅嚅,白沫子堆在唇角污言秽语谩骂。
只看着他模样,都能感觉到萦绕的恶臭老人味。
玛丽莲静静看着他,绿色眸子如冰。
她忽而轻笑。
只是这一次的笑声中,多了几分自嘲。
大抵是想到,自己的噩梦竟是由这样不堪的人一手造就觉得荒诞。
逃出噩梦,再看着这蛆虫,她心觉荒诞至极——这就是她畏惧多年的父亲。
绑缚她灵魂的最后一环枷锁碎裂。
她赤裸的双足,朝前踏出一步。
这双脚缺损了绝大多数趾甲,足心是铁刺穿透的血洞。
枯萎凋零的香豌豆花像是一张黑色的毯子,她踏足其上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印子。
这是玛丽莲第一次主动靠近她的父亲。
地上的老者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正颤抖着想要爬开。
“玛丽莲,父亲爱你,一如你爱着父亲,对吗?”
“你是个乖孩子,不会做下逆反之事对吗?”
接连两句忐忑的问话,回答他的,是从枯凋豌豆花中猛然抽芽的嫩绿枝条。
娇嫩嫩的小芽,柔和不容抗拒钻入老者金红法衣之中。
钻进他的皮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