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青梅解战袍(170)
“背上三处,肩上一处。”
徐子京看着她那只手,想要按到自己胸前,让她碰一碰自己的心跳。然而思量许久,他只是道:“想见你,便来了。”
祝逢春抿唇一笑,道:“这般舍不得我,将来回到徐家,你要如何自处?”
徐子京轻闭双眼,道:“东风,我不想说徐家。”
“徐家之事,哪里是不说便能过去的?涿州已下,萧重已死,紧跟着便是两国议和,等边关平定,圣上自然要料理山东之事。”
“那便顺其自然,我能做的,只是守在东风左右。”
“守我做什么,你该守的,是你自己的心。”
“我心里只有东风。”
祝逢春爽朗一笑,竟坐到栏杆之上,徐子京心头一惊,忙抓了她的手,道:“这等地方如何坐得,万一摔下去,岂不误了性命?”
“摔不下去,我心中有数。”她向里挪了些许,望了他的眼道,“便是当真坐一个空,不也还有你么?”
“我怕拉不住你。”
祝逢春摇了摇头,取下腰间葫芦呷了一口,道:“徐公子,你知道自己为何比不过苏融罗松么?”
“只为我认识东风太晚。”
“不,只为你总是怕,怕辜负圣贤,怕忤逆尊长,怕违背礼教,怕唐突佳人。”
她说得明白,令他不觉低头。温热的手握在掌心,明快的话语萦绕耳边,徐子京将祝逢春那手细看一遍,道:“东风错了,时至今日,我怕的只有最后一样。”
“可我并不觉得你唐突,当真唐突的,我不会允他走这么近。”
“可……”
“可什么,你握我的手,便不觉唐突了么?”
祝逢春笑眼盈盈,徐子京抓着那只手,终是舍不得放开,只望祝逢春道:“东风坐于险处,我不握这手,只怕要东风无力百花残。”
“你受了一身的伤,我若要摔,只怕会带你一起。”
“那便摔在一起,也算全了我一桩心愿。”
“哪有这样的心愿。”祝逢春站起身,道,“你有家人,有身份,有学问,有武艺,莫像苏融一样,一天到晚跟在我身边,只做我一人之器。”
徐子京抬起头,道:“东风不喜苏公子这般么?”
“那要看我站在那里,我若只顾自己,自然欢喜他一心待我,可若思虑他的前程,多少会心生惋惜。只是我惋惜了,他却一点不惋惜,我又不好逼他回去,只得安心受用他的种种好处。”
“人各有志,苏公子这般行事,也算活得洒脱通透。”
“什么通透,不过是痴人一个。”
“多少人想要这份痴气都要不成,只好浑浑噩噩地活着,任浮名牵绊此生。”
“只要走的是正道,便是求些名利又能如何?徐公子为新党做事,应当发自本心,而非依从祝逢春所愿。若是前面这个,你怎样行事都是好的;若是后面这个,徐公子,换做是你,你敢接么?”
“可苏公子便事事依从东风所愿,为何东风肯欣然接受?”
“苏融是我从小看大的同伴,自我记事他便是这般模样,便是不想接也只能接下。”
“归根结底,还是我认识东风太晚。”
祝逢春不再言语,转头去看城下兵士。片晌,徐子京道:“东风,我自小好奇新党之事,也曾多次向人询问。对你心生爱慕,亦有仰望新党之因。这几个月下来,我对新党的认识越来越深,对你的爱意也越来越重。
“时至今日,我分辨不清是为新党爱你,还是为你亲近新党,只知徐子京这颗心,再回不到奉儒守官之路。”
一发说了许多,徐子京心里七上八下,低头一看,自己仍握着东风的手,想松开,又贪恋这点暖意;想握紧一些,又怕被她察觉。
为难许久,徐子京自觉可笑。她分明不在意这些,他偏要替她在意,着实是庸人自扰。
便极谨慎地,将她那手握紧一些,似在握一枚举世难寻的明珠。
明珠主人轻轻一笑,道:“我问这些,只是怕你后悔。徐子京,你是徐家的公子,放弃徐家加入新党,你能得到的,远不如你舍弃的。”
“可我心里是安宁的,不至为修齐治平辗转反侧。”
“有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祝逢春松开手,望木梯道:“我们下去罢,问问罗帅祝帅,如何写这封急报。”
“好。”
徐子京收回手,跟在她身后离开望楼。两人并辔抵达太守府,步行进入主帅院。彼时罗帅祝帅已在书房商讨奏章之事,罗松坐在旁边,时不时说上两句。见这两人过来,罗松望徐子京道:“你在哪里寻到了她,为何我寻不到?”
“北门望楼,她出府去了北面,望楼下系着疾影。”
“北门有什么可看,不都是戎狄尸首?”罗松寻来一坛酒一只碗,倒了一碗递给祝逢春,道,“你是看自己的丰功伟绩么,三万首级,我爹十年都未必能打到。”
罗威放下笔,冷声道:“再打不到也是你爹,随时能用家法打你。”
罗松耸了耸肩,道:“我又没说你不是,我刚上过战场,受了一身的伤,父亲打我,我便告诉军中所有人。”
“你说一个试试。”
“我这不是还没挨打么?”
罗松放下酒坛,几步走到书房门口。祝逢春笑着坐到案边,望罗松道:“动作这般麻利,想是伤得不重?”
“怎么不重,我分明比徐子京多挨了一刀,只是他惯会卖乖,我老实本分,不愿用这些杂事烦你。”
祝逢春摇摇头,细看罗松身体,果然也缠了厚厚几圈白布,便抿一口酒道:“受了这许多伤,应当不曾饮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