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5)
他脸上也有伤,嘴角是破的,颧骨的地方肿了一块,额角的碎发遮住太阳穴的乌青
我嗤笑一声,他跟我一样好面子,能遮住的伤都不舍得被看见。他愣了愣,问我笑什么。
我没回答,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问他疼不疼。
一开口我的脸侧就一抽一抽地疼,每一处伤口都像长出一个小小的心脏,猛烈跳动着告诉我它们活着。晃眼的灯光和剧痛让我短暂地丧失思考的能力。
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他眼圈变得有点红,我一看他,他就站起来,背过脸去。
他叫来了医生,我不喜欢,因为害我麻药劲儿过了一点。
出院的前一天,我变得很暴躁,打心里的恐惧吞噬我,我想求他救救我,但一想到他的处境也很难,我就开不了口,只好不停地抠自己的手心,直到抠出血痕还不停下。
他发现了,一把攥住我的手,他身上是洗得发白的校服,干了的血渍不好洗,他用的洗衣粉质量不错。
我对他说,下次不要理我了,别管我,也不要看见我。还祝他高考加油,考个好大学。
我开口像个大人一样絮絮叨叨。因为我下定了决心。
可他又动摇我,他对我说,等他考上大学,走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可以带我一起走,他还说我也可以考上个好大学,让我不要放弃学习。
我觉得他实在是烦透了,像比我老很多,是个老头。
可我能说什么呢?他说要带我逃跑,我只能等他。
我等。
第四章
4.
等着等着就又开始难受,尤其是肚子。
我感觉有人正在剧烈摇晃我。
“左佳。”
“左佳!”
那个人又抱住我。我难受得很,捂着肚子。
我面无表情,手上还有半根啃剩的玉米棒。我垂眼一看,饭桌上的东西被我吃了个七七八八,地上躺着很多餐盒,我全都吃光了,阿姨做的菜也快吃光了。
我的身体越过灵魂擅自表达情感的需求,于是,食物成了我的救赎。
梁惟回来了,他今晚没喝酒,我闻得出来。他把我从饭桌上拉起来,拖我到厕所,捏住我的下巴,手指很粗鲁地伸进来要抠我的嗓子眼让我吐。
我推开他,说我不想吐。
他急红了眼,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来,然后给了我一巴掌,又来掐我的嘴让我吐。我不痛,只是有点想掉眼泪。
我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一把撇开他,抬手往他脸上就是一拳。他刚刚给我留劲了,我没有,他被我揍疼了,舌尖舔了舔嘴角。我觉得这个动作美得发疯。
“为什么又这样?”他问我。
梁惟害怕我这样暴食,我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但已经很久没有了,我为我的行为感到愧疚。
但我不会这样说,我要他心疼。
我说:“你不跟我一起吃,我只能自己吃完,不能浪费食物。”
我振振有词,气势磅礴,他完全占下风。于情于理都是我赢。
镜子上沾了几颗水珠,溅在上面的追逐着往下滑跟其他水珠汇合,然后因为重力太大滴到缝隙里,留下一道水痕。
他欲言又止,我不满意,踢了他一脚。
然后他把我拥入怀里说,“食物只是食物,不是爱。”
我的胃大概被拧了一把,像是排异反应一般,受到某种冲击。
我输了。又一次。
我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吐完后梁惟把我扶起来,搂住我给我揉肚子,动作很轻,他拿纸巾擦我脸上的眼泪鼻涕。
我跟他说:“如果哪天你不要我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他边帮我擦泪边回答我,“永远不会有。”
他身上有点脂粉味,我又问他,“哥,你会结婚吗,你结婚了,会不要我吗?”
他凑过来贴贴我的脸,亲我的眉骨。我们偶尔会亲近一下,亲脸亲眼睛,像是互相寻求安慰,但从不亲嘴,只有爱人之间才能亲嘴,显然我们不是。
“我不结婚。”他说。
梁惟跟我说的都是真的,所以我删除了那张照片。
那晚上,我的精神处于亢奋状态,一点没睡着。梁惟在我旁边也一直翻身,我假装睡着,努力不动自己的身体,亢奋状态下这对我有点困难,但我还是坚持住了。
我们俩都睡不着,但谁都不说话,只是互相折磨。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先起床了,我听着他在外面走来走去的声音,拖到要去上学的时间才从床上起来。
我到卫生间洗漱,看见自己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我在梁惟面前不用要面子。
他帮我煮好了咖啡放在桌上,我在他对面坐下,他左脸有一块还是青的,我昨晚打的。我想象他顶着这张脸去公司上班,然后告诉别人是弟弟打的。
我没忍住乐出来,梁惟在饭桌下面用脚尖踢我。
“小鬼,还敢笑,下手没轻没重的。”他说。
我见好就收,不再嘲笑老东西了。梁惟再怎么说也是领导,今天绝对不好过。
梁惟长得很帅,身材也好,出去外面路人都会多看,挂彩的样子也帅,好像更有魅力了,残血猛男。我盯着哥把早餐吃完,肚子饱了,眼睛也饱了。
我们的关系恢复正常,谁都不提昨晚的事,我不问他为什么和女孩吃饭,他不问我为什么暴食。
即便是爱人都经不起考验,我跟梁惟,一旦分开了,落到外面就是没有半点关系的两个人,我们总是岌岌可危,又总是心照不宣堪堪维持着奇怪的关系。
我到学校念书,今天有体育课,我们学校高三也不占体育课,这是我唯一觉得人道主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