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让沈星河对他死心。

他没办法放下沈星河, 只好想办法让沈星河死心。他也没办法放下沈星河，于是沈星河说想他, 他便舍不得不答应。

哪怕他们之间分明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说开, 有那么多的过往没有提及。

可顾九思, 依旧想让沈星河高兴。

更何况, 他想见沈星河。

道门弟子们在第八关恶念生等了他们七日后，终于等到他们出来。众人毫发无伤的出了九天炼, 纷纷向沈星河道谢后，回到了各自的门派驻地休整。

道门的演武大会不日便要召开, 他们需要商讨出参会的人选。

许真棠总共也就四个人, 谁参加都一样, 自然谈不上商讨不商讨。见他们两人一块出来，慕星辰也不会在这时上去凑热闹，一群人便默契的找理由退下, 不在他们二人面前晃悠。

如鸟兽般聚, 又如鸟兽般散, 一时间，便又只剩下沈星河跟顾九思两人。

顾九思听凭内心跟着沈星河出来, 真的只剩下他们二人, 却又发现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星河。

他想起了沈星河说想他，还有唤他的那声哥哥。

他从来没听过这个时期的沈星河, 像这般唤过他。

偏生沈星河像是故意的般，又道:“哥哥, 要跟我在这云梦城中逛逛吗？”

相比于在幻梦境时的恍惚，这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听到的顾九思，便很难表现的平静了。

他眉头蹙起，伸手去探沈星河的额头。

沈星河便凑近让他探，在顾九思确定他没发热后，又伸出手乖乖让他探脉门，等顾九思彻底收回手，他不禁莞尔:“小的时候能叫，大的时候便不行了吗？”

怎么会不行呢？

可这样的，实在太不像沈星河了。

顾九思难得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沈星河，像是对他的变化感到疑惑不解。

可下一瞬，这不解便散了。

他听到沈星河说:“顾九思，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呢？”

从成神那日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他们剩下的时间，再怎么满打满算，也没有十年了。

顾九思心下微叹，有些怅然，可对沈星河唤他哥哥这件事，还是不禁生出点微妙之感。

沈星河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又问:“从前的我，能对着谁撒娇呢？”

是对着他身陷囹圄的娘亲，对着他身为棋子的父亲，对着他的大臣跟侍从，还是对着他的师兄师姐，又或者是对着他的徒弟们？

看尽沈星河的一生，细数他身边的所有人，所有的人都在依靠他，没有人能被他依靠。

便是连顾九思自己，也不敢说沈星河依靠过他，更不用说撒娇了。

顾九思轻叹了一声:“抛开幻梦境那里，你以前也不曾对我撒过娇。”

他只是有感而发，没想到沈星河又笑了一下，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微微带了几分苦意:“我对你撒过娇，只是撒的不好，让你伤心了。”

顾九思心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只是他还没问出口，沈星河便微微低头凑近他:“哥哥，你不想陪我逛云梦城吗？还是真的说小时候的他能唤，大时候的我便不行吗？”

他这说法，倒不像是在说小时候的自己，好像他们是两个人一样。

可明明他们并没有回到过去，幻梦境里小时候的人，分明也是他。

顾九思不知道沈星河究竟开了哪个窍，被他这突然的变化，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可确定他无事后，倒也放下心来。

他伸手揉了揉沈星河的脑袋:“还是头一次见你对我这般亲近，小古板想叫我什么都可以，想带我去哪里都可以。”

我总归是放不下你。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摸他的头，沈星河的脊背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就彻底放松下来。

他又向前进了些，贴着顾九思的脸颊轻轻蹭了蹭，而后直起身去牵顾九思的手:“哥哥，我们走吧。”

沈星河说要逛逛，却没说到底要逛到哪里。

两人就那般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逛过亭台楼阁，街头巷尾。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顾九思拉着沈星河在屋檐下避雨，抬眼一看时，发现对面的不远处，是他们这一世再见时的南风馆。

从前顾九思不理解沈星河怎么会踏足那里，因为觉得沈星河跟他不搭。

现在顾九思同样不理解，沈星河怎么会踏足那里，因为像他的娘亲最终入宫一般，云梦城的这家南风馆，是大齐七十六州，他选择的最后一块地方。

他是大齐的太子，所以大齐的每一州都要因他受辱。

跪着的沈星河能决定的，只有受辱的究竟是良家，还是本就沉在泥潭里无人救赎的风尘之人。

人之贵贱的天平之上，他必须分出贵贱，选择其一。

大齐七十六州的每一家伎馆，都是妖魔用来羞辱沈星河的刀。

至于沈星河自己，以他的性子，怕是不曾有一刻觉得自己无辜。

沈星河注意到顾九思在看什么，出声道:“我娘亲过世那天，他们也在宫里，还未坐上回程的马车。”

“不知他们从哪里得知了关于我的事，将事情告知了我外祖。”

沈星河的生辰跟他娘亲的忌日在同一天，他的娘亲死在了他生辰那天，人死之后要停灵七日。

他们觉得生辰跟死日不该在同一天，又知晓那日沈星河饮酒内情，觉得他受辱。于是禁酒九日，一天敬他的生辰，一天祭他娘亲，剩下七天陪他为娘亲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