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日的福春(4)
“呦,你怎么不早说。”陈母故作惊讶,“我给你联系刘大夫,他现在每周五在咱们这片出诊。”
“好,那你帮我联系。”
又是恩爱和睦的一家。
陈悦目心不在焉,听着他们一唱一和不小心把筷子掉在地上,恰好在沉默的间隙。他身子一顿,僵直身体等着地上的筷子被捡走。
“洪姐,去给他把矫正筷拿上来用。”
“是佳佳先前用的那种吗?”洪婶惊讶。
“是,就是那个。”陈父不容置喙。
一双粉红色中间带三个指环的卡通筷子被拿到陈悦目桌前摆放好。他看一眼筷子抬头哂笑:“至于吗?”
陈父慢条斯理挑起一团白米饭吃下,盯着眼前饭菜说:“你没有规矩,我在教你。”
“我不是故意的。”
“陈悦目,不要顶嘴。”
壁灯闪了闪,洪婶赶紧走过去关掉,“灯泡坏了,我明天去换。”
火红欢乐的画只在顶灯映照下仰头看时会变成另一种状态,它和这个家很搭。远看喜气洋洋,近看鬼气森森。
陈悦目拿起矫正筷,一口一口开始吃饭。
“好啦,难得他回来吃饭。你一说我下周又见不到人了。”陈母嗔怨,把一块红烧肉盛给陈悦目。
“有空帮忙找找做头发的地方,改天把联系方式给你妈。”陈父随口交代,然后又稀松平常说起另一件事,“过两天我介绍个女孩子给你认识。本地人,才二十二。”
金边瓷碗里白米饭上盖着四方块的肉,汤汁只覆在表面上,饭还是白光油亮粒粒分明,浓郁的香味漫进鼻腔让陈悦目胃中反酸。
他不能在吃饭中途擅自离开,即使不舒服也要忍到晚餐结束否则会有更麻烦的事等着他。
在这个家里怎么坐,怎么站,怎么走路,一言一行自有一套规矩。人活在这屋檐下也要活得方方正正能恰好摆进条条框框里。
“好的。”陈悦目回应的是第一件事,至于陈父说的另一件已经不属于陈悦目能决定的范畴,所以他不用发表意见,只需要接受。
晚饭后,他早早离开回到租的房子。陈悦目将车停在学校走回去。
回去的那条路摊贩占据街道大半位置,只留半条路空隙让电动车和行人被挤在一边艰难前行。他跟着人群慢慢向前蹭,听着路中央传来刺耳的蹦迪音乐和喇叭循环喊话。 “新店大酬宾,洗剪吹40……”
包刮到卖泡椒鸡爪的摊车,他回头,余光瞥见一大一小两团黑乎乎的身影缩在墙根下。
福春一手撸猫,一手揉眼。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福春。
“又剪谁耳朵了?”
阴影遮住福春身侧的一片光,她抬头,眼睛连带着周围皮肤被搓得红通通。
“剪不了,老板不让剪耳朵了。”
“这老板没眼光,应该用热毛巾呼他眼睛上把眼珠子汆熟。”
福春摸着猫背,仰头问:“啥呀?”
“躲在这哭干吗,有困难我帮你。”
“真的?”
陈悦目眼中含笑,低头说:“骗你的。”
他心情不好,想起上次的事又小肚鸡肠翻旧账,决定逗逗她再回去,“我不管闲事。”
马路上车声盖过了说话声,福春抱着猫嘟囔。虽然听不清她说什么,但想也知道没好话。
陈悦目又问她:“你到底哭什么?”
“没哭啊。”
“眼睛为什么红了?”
“辣的。”
“傻了吧唧的撒谎也不会。”
“我不傻,真的我不骗你。”
陈悦目还是不信。
“不信拉倒。”福春猛一吸鼻涕,揪住袖子使劲抹脸,嘴里喋喋不休,“哥进来洗头吗?新店大酬宾洗剪吹40,办卡还能折上折,焗油、染发套餐免费升级……”
她一边哭一边说:“店里用的染发膏都是国外进口,纳米科技精炼制成,我们与瑞士皇家染发研究协会……”
福春就蹲在他脚边,陈悦目见她一脸鼻涕又是恶心又是好笑,看着看着心口痒痒的,想起那天她坐在台阶上吃花。
“你鼻涕都蹭脸上了,好恶心。”他从包里掏出纸巾扔下去,低头俯视福春,觉得她像只小脏狗讨好地在自己脚边打转。
慢慢地,陈悦目抬起脚。
“我要洗头。”
他皮鞋挨上福春,与她鞋碰鞋说道:“你不是说下次来还找你吗?”
*
傍晚发廊客人多,一排的洗头床只剩里面还有个空位,福春朝里探一眼转身欢欢喜喜对陈悦目说:“还有位置。”
陈悦目带着包来,福春伸手给他提包被他躲开,转手将包给另一个店员帮忙存上,对她说:“你把手洗干净。”
福春让洗就洗,等回来时手里多了块毛巾。
“我擦擦。”她利索地将洗头床从头到尾擦一遍,又勤快地把洗头盆抹了一圈然后看着陈悦目笑:“行吧?”
陈悦目没表示,站在那等着福春伺候。
还像上次一样温热的毛巾从消毒柜里面拿出来,福春仔仔细细给他披上,掖毛巾时特意在他耳边小声说这是新买还没用过的毛巾。
“我悄悄给您的,要不老板一会该骂我了。”她看出来陈悦目有点洁癖,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