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塔·绮梦(114)
到底是谁开始叫她“小张爱玲”?
她疯狂地翻找,试图找出自己并非低劣复制品的一点证据——她必须是一块璞玉。追本溯源,她找到最开始那本少儿杂志,年岁泛黄,里面夹着她歪歪斜斜的稚嫩手稿,那是一首圈住了她十几年的小诗。
她屏息敛神地看着。片刻,她愣住了,呛出一声带血的笑。
她那幼稚的字哪里写的是“荼白”,分明是“苍白”啊。下半部分写的潦草,很容易颠倒所属。
一误会,就误会了这么多年。
回忆透过滤网,逐渐变得清晰。她哪里写过“荼白”?她十岁才读《红楼梦》,在麝月之前不知道“荼蘼”是什么意思。
她写的只能是苍白的月亮,她的月亮从一开始就是个芝麻大点的水粉点子。所谓“天才”,是别人构建的海市蜃楼。
那耿耿于怀的九年原就是愿者上钩的沙漠,她脆弱而干燥。好像从泳池里钻出来一样,出水的瞬间有失重感,水“哗”的落下去,冷的人心发颤,她终于抵达了自己曾梦寐以求的苍凉的彼岸。
她到底不是傅老师想要的天才。
她从来跟这两个字就没有半点关系。
不是文学辜负她,是她从来都不配。
逃离
那张写着“苍白的月亮”的泛黄的纸, 被俞梦丢在床下,她无力地躺在床上,顺着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声, 在没有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泪流满面。
世界真糟糕。
俞梦, 你也一样。
一言难尽的家庭、永远无法达成的野心、被人虚构的天才。
一个破碎的幻梦。
看似繁花似锦, 其实都是粉饰太平, 你什么都没有。
手机冒出来“叮”的一声提示音,是田圆问她作业, 她草草回了回, 本来想跟田圆说点什么, 刚打好“我太难受了”, 然后就删掉了。
删删改改,最后什么都没说。
她从“圆子宝贝”的聊天界面退出来,把列表从头到尾划了一遍。其实她心里早就知道应该跟谁说这些,但是还是没有打开那个聊天框。
说不清为什么, 就是低不下头。
她也不知道他们算什么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 “沈山支”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俞梦愣了一下,她没有给某人改过真t名备注, 是着名的智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改的名。
沈山支问她, 在干嘛。
她打了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哭的更厉害了,最后只回了两个字。
榆林夕:难受。
没想到对方直接点了一个语音通话过来。
俞梦犹豫了一下, 还是接了。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因为隔着网线, 听起来有点低哑。
俞梦说不出话,只是哭。
“好啦, ”沈岐黄道,“我都知道啦,不就是没进复赛吗?”
“……可是你知道的,那篇文章我写了好久。”俞梦抽噎一下,“我觉得我再也写不出更好的东西来了。”
“比赛嘛,偶然性也是比较大的。”他道,“说不定就是评委没眼光呢,傅老师不是说都写的挺好的么?我也觉得,写的很好,很动人,我再夸就显得假了。”
俞梦有时候就是钻牛角尖,她知道沈岐黄说的确实有道理,但这些东西都无法安慰到她。
她都懂,但她不接受。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岐黄说,说自己到底不是傅老师想要的天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拙劣的模仿,她过往九年拥有的都是一个残忍的泡影。
“而且,谁说以后写不出更好的东西的。”沈岐黄缓缓说道。
“并且,我觉得你最蠢的事情就是,用这件事情来衡量你的天分。”
俞梦好久没有说话。
沈岐黄知道俞梦最难受的地方在哪里。
没有进入复赛是其次。俞梦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已经尽了全部努力了,还没有结果,特别是这件事情她看重。
对于沈岐黄来说,俞梦纠结于自己是不是天才的事情,其实很蠢。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普通,他觉得那些所谓的天才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多了一些条件和机遇。
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用妄自菲薄。
当然,他没有当天才的志向。站得越高何尝不是越痛苦,正如那种想拯救全世界的骑士英雄自然有人去当,但是生命里特定的人只能由特定的某一个来守护。
他的心太窄,只够装进自己在乎的人。
在风中为自己加冕,其实胜过接受众人分辨不清的欢呼。
“哭有什么用,俞梦。”俞梦听见对面声音又散漫下去,“当然了,我不介意听听。毕竟这也不是你在我面前第一次哭。”
俞梦想起上次的经历,愈发觉得难堪,气不打一处来。
“上次都是被你害的,你还有脸提!你说过不惹我生气的。”
“错了,下次还敢。”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你烦死了。”俞梦揉了一下哭肿的眼睛,“都怪你,这次也怪你。”
“又怪上我了。”对面说,“我真是冤死了。”
“哪天不是被程敏赶尽杀绝,就是被你赶尽杀绝。死在你手上倒是比死在程敏手里轻松点。”
俞梦承认,自己这时候没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因为哭累了,还是因为沈岐黄,她的眼泪没再掉出来,只是抑制不住抽噎。她停了一会儿,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开始絮叨起了母亲和她之间莫名其妙的斗争,絮叨起了那个她以为是“荼白”但其实是“苍白”的月亮。
她跟他之间,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得多,她说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