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塔·绮梦(165)
却没想过前前后后,弯弯绕绕,他们最终竟然还是在黄浦江边说剩下的这些话的。
黄浦江那头,走过年轻、张狂、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们。
黄浦江这头,由长大、谨慎、小心翼翼的他们重新来走过。
“挺好的。学校好、老师好、同学好。身上带一点钱就能玩很多地方。”他每说一个“好”字,就点一下头,给过去盖章盖戳,“用当年谢珺的话来说呢,就是成为一根尖刺打入资本主义内部,找到其腐而不朽的本质。”
沈岐黄说的很轻松,但是俞梦笑不出来。
他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起本科时t候遇到的老教授、在费城一波三折的租房经历、躺在巨大棕榈树下面仰头竟然吃了一只虫子的奇遇。
俞梦想,这些她都错过了。
她所记住的,是那天他们企图走到天明,那是个凛冽的冬天,刺骨的冬风也没有熄灭他们身体里那捧火,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外滩边,看远处镜像般林立的高楼大厦。可是五年过去,仅仅是一个深秋,她就受不了江风了。
又是一阵裹着落叶的瑟瑟江风,沈岐黄意识到她好像在发抖,就问:“你冷么?”
“嗯。”她点头。
他把身上的黑色风衣脱下来,搭在俞梦的肩上,俞梦发觉这件衣服真是太肥大了,简直要拖到地上。
“像小时候偷穿家里大人的衣服。”她评价。
“费城常年都是这样的天气。”
沈岐黄替她把衣服裹好,贪恋地捏了一下她的右手,低低唤了一声:
“梦梦。”
“嗯?”俞梦没有听清,抬起头,眼睛便被人捂住了。
“把我想起来吧。”
“我想要,活过不想说话不想再说话……”那首《胡思乱想》在轻巧的爵士敲击里抵达尾声,一阵她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钢琴声渐渐盈满了心头。
“拦路雨偏似雪花,
饮泣的你冻吗……”
她眼前昏黑一片,鼻尖嘴唇却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她想说什么,嘴唇却被人堵住了。她什么都看不见,沈岐黄拿捏着分寸,一点点撩拨她。
“谁都只得那双手,
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俞梦呼吸急促,一只手碰上了沈岐黄另一只手,他们十指相扣。吻着吻着,眼泪就下来了。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他们没有沿过雪路浪游,此刻还是为好事泪流了。
周旋好久的早春盛夏,在深秋重新燎原。
沈岐黄暂时停下,伸出手轻轻把她脸上的泪痕抹掉,柔声问:“哭什么?初吻?”
俞梦气喘吁吁地,并不抬眼,挑衅似的反问道:“难道你是?”
他们同时摇头,又同时笑出来。俞梦伸手拉他的衣领,接上了还没有结束的吻。
月亮在他们身后,满江潋滟,故事果然还没完——也完不了。
Philadelphia Echo(费城回响)
“你一个人在这么?是学什么的?”
坐在沈岐黄对面的女孩普通话说的不好, 带着很浓重的粤语口音。
她眼睛亮亮的,一头微卷的短发。沈岐黄觉得有趣,就用粤语回她:“对。我学世界经济的。”
“你是香港人么?”那个女孩很惊喜, 眨巴眨巴眼睛以后觉出不对来,“不对, 是广东人吧?跟我们那儿说的有点不太一样。”
沈岐黄在心里嗤笑一声, 但还是说:“对呀, 珠海来的。”
刚刚她在台上唱了《落花流水》,之后又唱《最佳损友》, 最后是《富士山下》。发音很地道, 歌曲三首歌又选的太巧, 他以为是跟他一样的粤语歌迷, 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这两眼就勾出后面的事情来了。
女孩主动坐到他前面,很甜地笑,说自己叫Rachel。
怪不得粤语发音这么正宗, 原来真的是香港人。还好他没说自己是香港人, 否则就那口唱歌唱出来半生不熟的粤语估计是要穿帮的。
“有没有人说你的眼睛很好看?”Rachel道,“像我们老港片里的帅哥。”
她歪头想了一会儿, 又说:“华弟?嗯, 不晓得你看没看过,很久以前的一部片子了。”
沈岐黄心里空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酸, 但很快又恢复到自己熟悉的节奏了。他笑着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像刘德华吧。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沈岐黄看向窗外, 这是The Republic里他最喜欢的位置,天气好的傍晚从窗户望出去, 可以看见血橙半黄的夕阳躺在对面的大楼上。
宾大是留学圈有名的party school,出门绕一圈就是各种酒吧餐厅俱乐部,每天日头靠西以后,就来来往往都是人了。Eagles的粉丝,各种专业的学生,街头艺人或是艺术家,所有肤色,美或丑。
合租的室友是北京人,说当初就是看中了这点才选的宾大,大学四年夜不归宿的次数无数,见着活人的时候身边女伴永远不是同一个。
当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几乎不用人教就学会了酗酒酗咖啡和泡吧,用他爸妈的话来说,就是天生不省事的种子。
他清醒的时候可能在图书馆或者空教室,半梦半醒的时候不知道在哪里。大多数时候在这家The Republic,他喜欢这个名字,理想国。店里的特调酒也跟这个名字一样有品味。
他和室友一起来的时候,室友评价:“你的生活可真他娘的极端。”
“极端?”他抿一口酒。
“平时看起来也像个正经读书的人,”他晃了晃酒杯,“寻欢作乐的事情倒是也没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