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春霖(101)
还是“月老灵签”。
她不要姻缘了。
翟以霖默默帮她的姻缘拾起,本想归还原主。
此刻却带着私心,扣了下来。
他想起刚才,母亲殷殷望向他的表情。
在他们回来之前,秦玉姸今夜似乎已经惆怅许久,开口之时情绪几近溃不成军。
“好好的研学,怎么出现这种事了呢?从小到大都没听你和谁有过矛盾,做什么事都面面俱到,挑不出一点毛病。”
“但就是太懂事了,让妈妈有些心惊,总觉得你活得太冷冰冰了,没有人情味,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
“这么多年,头一会儿被老师告知,你把人家打伤,那一刻妈妈差点觉得自己听错了。”
“外婆当时也在我旁边,她又斥责你品行太冷漠、太残忍,还说你与你养的那些爬行动物一样冷血——把我吓了一跳。
秦玉妍眼波盈盈,盛满泪光,“我当时在想,我家孩子真的是这种人吗?”
听母亲一遍遍的质问,翟以霖并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辩驳,沉默着听了许久。
很想知道在他至亲眼里,他是怎样的人。
他其实愿意赞同李艳萍的观点,但冷血动物不冷血,冷血的是他。
所以即便这个时候,他也能一针见血地戳穿某些事,读懂她今天出现的目的,“外婆又找你们借钱了吗?”
秦玉妍抿唇,眼神错开。
他沉住气,将何域祥事件的原委道出。
“我没有错,错的是他。”
秦玉妍堵着的内心终于通畅许多,她能辨是非,的确是对方有错在先。
至少有了一个正当理由,她倏然觉得这件事能接受多了,却还是叮嘱,“下次就别这样冲动了。”
翟以霖颔首应下。
却从未觉得自己冲动。
他本质上就是这般,喜欢采用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
冷漠也好,暴戾也罢。
他只求目的,可以做到不择手段。
让母亲放心过后,他再次提起,“不要借钱给李艳萍。”
秦玉妍嗫嚅片刻,开不了口。
翟以霖还是原先那副清清淡淡的表情,唇齿却开始打颤。
他的童年如浴火,在李艳萍的折磨下过了几年,好不容易捡了条命。
他可以看在血缘情面上不追究她,也不怪当时不知情、所以无作为的父母。
但不意味着能够忍受他们把过往抹杀,且转换嘴脸、无止尽地吸血。
“我不当善人。”翟以霖一字一顿地说完。
少年唇角紧抿,眼圈微红,喉间哽咽。
秦玉妍一愣,耳畔嗡嗡作响,像是轰然碎了一块玻璃,扎得她内心刺痛。
她哪见过这样的翟以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轻抚儿子的肩膀。
手都开始颤抖。
翟以霖一言不语,泪也未流,只是胸膛不断起伏,双眼末梢泛红,睫羽垂落,隐忍着情绪。
他态度并不强硬,但很会拿捏人心。
母亲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心软。
他知道,她会向李艳萍心软,自然也会向他。
——所以现在,他是装出来的。
秦玉妍不是嫌他冷冰冰么。他便向她展露人性中最脆弱的一面。
戴了十几年的面具,他用温良纯善的外表骗了这么多人,包括最亲近的父母。
这一刻也是。
翟以霖曾经不断告诉自己,平滑才能给人好相处的印象,散逸光泽才能吸引别人。
原本粗粝带刺的内核被他包装得很好。
他精心打磨,早已为自己套上漂亮却坚厚的外壳。
从此那些恶劣被封锁,暗不见光。
无人知晓,只要不顺他意,他便有的是手段,强行更易。
面对秉性丑陋难改之人,就狠点;若对自己亲近之人,示弱就行。
他如愿看见秦玉妍点头。
转身回房的那一瞬间,少年原本紧抿的唇线松开,泛白的痕迹重新恢复血色。
弧度逐渐上扬,眼底一片淡漠,笑得近乎邪气。
从冷白灯光阔步迈向昏晦室内,他俊美的轮廓匿在含混不清的光影中。
“砰”地将门合上,房间彻底陷入暗不见边的黑。
世界归于寂静,如同完成一场黎明前的杀戮。
他扯唇嗤笑,浑身散着潜行匿迹的败类气息。
平复片刻,他驾轻就熟地辨出窗户的方位,在晦暗中抬步过去。
脚步竟带着连刚才都没有的沉重。
翟以霖长身而立地站在窗前,突然停了动作。
迟迟未将窗户打开。
他总是觉得,对景和春有愧。
总认为自己对她情真意切,可他骗所有人,也包括她。
他曾细致而缜密地规划人生,在读书时期要做学生领袖,步入社会后要当青年企业家。
但他只将人生规划到了三十五岁。
最后的计划,是执行一场跳出时间的离开。
因为再无憾事,他没有留恋的事物。
然而,遇见景和春之后,拟定的一切开始松动。
他时常在梦中凝望她,恳切而声颤地发问,问她愿不愿搭上他的手,暂且把这未来一试。
可是在现实中,他根本不敢开口。
窄窄的一条月光从缝隙漏下,翟以霖伸向口袋,有些僵硬地将那张硬质纸片拿出。
他知道景和春就在一帘之外,他知道她正殷切地等他消息,他甚至听到了她的声音,叽叽喳喳,自言自语。
但他如同一个行窃者,沉默地躲在帘内,静静看着签文所写。
在端详的片刻之中,才将状态调整好。
纵使已经习惯满室的黑暗,习惯将自己至于最落寞的境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