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思。”泷本颤颤巍巍站起身，她见状连忙过去扶住，男人对她笑了笑说：“让他自己烦去吧......走，陪我出去看看风景。”

喷气艇船舱旁，夏一陪着泷本坐在半开放露台。

“我都要死了，你还没想好下一步吗？”

她瞥了眼自己口无遮拦的老师，没想接话。

“都听到了吧？”

“差不多。”女声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有选择。”

“那——”夏一黑瞳在男人面上停留，意味深长地说：“我还挺感激。”

她垂头笑笑，又开口：“老师，既然都要死了，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或者是还没了却的心愿？”

真敏锐。

泷本闻言挑挑眉，“没有。”

“后悔也没有吗？”

“后悔是对双方最大的侮辱。”他神情无比郑重地说。

这人可真是......夏一不知如何作答，一脸苦笑。

果然和祖母有关。

发散开来的脑袋被手指敲了敲，她作势夸张地捂头抱怨：“老师——”

泷本脸上像是浮现无奈笑意，他说：“感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但之于你......又不算简单。”

夏一又想问些什么，他却摇摇头，显然不欲说下去。

“那我没问题了。”

“不准备继续问下去？或者问问异能，你的或是......我的。”泷本像是反而有了兴致，让夏一又扶自己坐直了些。

夏一摇头。不想问，他如果想说早就说了。

至于异能，也不过是耗尽他一生的枷锁。所以老师才会一直装作自然者吧......

“我想到我要做什么了。”

“哦？说来听听。”

她唇角不自觉咧开，顿了顿才说：“自由。”

泷本闻言像是被她逗笑，身体隐隐抖动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她：“什么样的自由？不受限制、无视任何规则那样的？”

夏一站起身，手肘抵在围栏，像是经过认真思考才说：“还没想好，大抵是......不需要考虑结果的自由吧。”

白发男人眼瞳紧缩，像是激动一般咳起来，脸颊都泛起病态的红晕。她俯身帮他拍了几下背部，满脸坏笑说：“激动坏了吧？”

缓过呼吸的泷本随即大笑起来，他拉过夏一手掌，神情隐隐扭曲地说：“最后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你能看到原因，而我的记忆里——有足够多的‘果’......”

老师想说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只要得到他的记忆，自己也许就能打破身边的诸多限制。

后觉，先知......夏一脑海里，不知为何蹦出祖母床头的那本诗集——

【世界在黑暗中燃起光芒，又终将在黑暗中覆灭。

.......

先知和后觉终其一生，都无法凝聚曾经伙伴。

骑士们乱作一团，始终找寻不到曾侍奉的主人。

.......

世界在黑暗中燃起光芒，又终将在黑暗中覆灭。】

不满意我的告别？

是巧合吗？夏一问自己。

想要老师的记忆吗？夏一问自己。

为了“自由”，自己无疑应该拿到“结果”。但一旦得到“结果”，她还会“自由”吗？

这明明有悖于自己想要的“自由”，却因为太过具有诱惑，而使得夏一犹豫不已。

眼前海面一片漆黑，昏暗灯光下黑瞳变得晦暗不明。

喷气艇已在平静海域停滞不前，船只在平缓的海面只有极其轻微的摇曳。

四周漆黑而又静谧，连风都像是凝滞一般。

夏一脑海里窜出很多画面，科林庆典的惊慌人群，莱茵盛夏节里和父母度假的夏晗光，每天在对抗训练场上负伤的许攸......

C组几人一次次模拟舱的战术布置，实习时无趣至极的巡逻，水琴的触感，莫名其妙别在腰间的棒棒糖，晃动的冰蓝。

美好的、糟糕的，自己的、别人的，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

声称自己是自然者的泷本，却被异能禁锢了一生。

“算了。”比此时的海风还要轻的声音响起，随即听到男人的叹息声，又像是松一口气。

不想再背负多余的记忆，不想为了结果摒弃重要的东西。

两人坐在一块儿，看着眼前漆黑“风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我不是你的祖父，夏一。”

“不是吗？”她转头，黑瞳睁得很大定定看向男人。

泷本摇头，“今后也不要质疑自己是谁。人的来处、记忆、思想，都是可以不断变化和组合，甚至破坏的，但感情，对自己的感情、和他人的羁绊，却不会中断。”

夏一陷入沉默，垂眼像是在思考。

“有人说，‘黑暗会覆灭一切’。”白发男人眼瞳像是亮了一下，他看向远处漆黑，低沉嗓音像是要随风散去，“我却认为——这是黎明到来前的考验。”

“老师.......”

......

黑色逐渐加深，随即减淡，天空中的浓重颜色像是被抽离，渐渐发灰。视线里，她看到了云层徐徐出现，看到了浓墨般的海面渐渐褪色。

海平面远端，一点橙光慢慢刺破灰暗，挣扎般在尽头向四周扩散光芒。

黑瞳里映着橙色火球升起，虹膜边缘像是镀了一圈金色。

天亮了。

夏一垂眸，黑瞳里似乎有暗流涌动，又像是被光芒刺痛而收缩，眼瞳里的水光像是潮水般涌起又退开，她又抬起眼，用力睁大直直看向眼前美景。

浅金发的青年抱手倚在休息室门边，浅色眼瞳扫过露台沙发上的男人——

白发男人细长的眼廓正闭起，初生的日光像是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光晕，安静而又祥和。他嘴角似乎微微勾起，像是正陷入一场甜美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