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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2)

作者: 年可 阅读记录

厚重的葬礼,满城祭奠。漫天的纸钱,和着数不清的桂花一并飘洒。

举国三日不得鸣乐,整个京城都似是点了哑穴,人人皆叹此战惨烈,便是那南戎终于臣服,大桓却也牺牲了两位将军,更是苦了那将将及笄的严家孤女,重击之下竟失了声再不能言,可不令人唏嘘。

麻衣单薄,严之瑶浑浑噩噩看着灵柩入土,看着父兄长眠于母亲身畔,又看着那白烛点点烧尽,终是一口血呕出,栽了下去。

世界皆白,梦里也是白。

许久未见的娘亲面容模糊,淡淡笑望这边,父亲弯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之后,起身去到娘的身边,兄长笑眯眯从她手里接过食盒,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说了一声好香,也与爹娘站在了一处。

她与他们,像是岸与彼岸,渐渐隔离。

静谧的玄河隔在中间,越来越宽,河上起了雾气,对面,爹的手揽着娘,哥哥就立在他们身后。他们都对她笑,与她挥手。

“阿瑶,照顾好自己。”

“阿瑶,我们先走啦。”

“阿瑶,不可以再哭喽!”

“我们阿瑶,该要自己长大啦……”

一点一点,直到大雾弥漫,天地间,只余下她一人。

爹……娘……哥哥……

严之瑶张张嘴,想再唤一声,胸腔一震,却是咳出腥甜来。

鼻尖是浓浓药香,耳边,是太后的声音:“太医!快来瞧瞧!”

眼睛被一只手撑开来,而后,腕上被按了脉,唇边有人用帕子轻轻替她擦了擦,严之瑶听见人说:“这郁结的血吐出来是好事,严小姐应是无碍,但小小年纪昏迷这几日,身体损耗太过,老臣这就去开个方子,好生调理些时日。就是——严小姐这失语之症,怕是一时半会……”

“明白了,有劳太医,去开方子吧。”

“是。”

严之瑶轻轻睁开眼,正逢裴太后叹了口气低头,立时,老人惊喜道:“严丫头,醒了?可有哪里还难受?”

摇了摇头,她重又看过去,老人眼中净是担忧。

她不说话,一滴泪却是落了下去。

“莫哭,莫哭。”裴太后伸手替她抹了脸,又轻轻拍了拍她心口,“我知道,严丫头是这儿难受。”

严之瑶只是落泪。

“可是丫头啊,这世界上所有的伤口都能上药,唯有这心口的疼,只能自己挺过来,也必须挺过来,明白吗?”

老人的手温暖,良久,她深深点了头。

“好孩子,好孩子……”

她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中,可纵使再暖和,也抵不过秋夜的冷雨。

这一场风寒,足足养了两月才好透。

大桓的天,也更冷了。

“姑娘,”连姑姑的声音传来,“这些都是太后娘娘给姑娘准备的,姑娘去了承安侯府,记得常回宫来看看。”

严之瑶点头,比划着谢过。

连姑姑是宫中老人,此番是替裴太后来送严之瑶出宫的。这慈宁宫中寂寞,太后又常年礼佛,严姑娘毕竟是个女儿家,虽是被封为县主,可待在后宫里总归不是个事,思来想去,裴太后终于做主将严之瑶送去承安侯府。

承安侯裴群是裴太后的幼弟,自从早年丧女后,裴夫人蒋氏便一直郁郁,身子也大不如前,直到去岁在宫中见到严之瑶,竟是一见如故。

这些日子严姑娘病着,蒋氏几乎是日日都来宫中瞧,连姑姑看得出来,蒋氏是当真喜欢这将门孤女,许是因为严姑娘与已故的裴小姐某些神似吧——总之,严姑娘也算是有了个好去处。

雪下得大,便是宫人跟着清扫,地上也是积了t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远远的,严之瑶已经看见宫门外等着的马车。

那个站在马车外搓手等着的人,便就是往后要一起生活的家人了。

家人……

她低下头,加快了步子。

“来了没?”马车内,妇人打了帘子的声音。

“来了!来了!”裴群惊喜道,“你回去坐着,莫受凉,我去迎。”

蒋氏却是没听,闻声已经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待瞧见那道月白身影,扶着车框就跳了下去。

严之瑶不察,就见前头两人过来,接着,肩头一沉,是一件大氅将她拢了进去。

眼前,是蒋氏笑着的脸:“一路冷吧?快暖暖!”

她张张嘴,想唤一声什么,到底白费了功夫。

“无妨的无妨的,先上车!”

边上的男人也跟着道:“对对!这天太冷了,先回家再说!”

“侯爷,严姑娘就交给你们啦。”外头连姑姑道。

严之瑶手里捧着的是蒋氏塞的手炉,僵硬的手指拂在上边,终于,她抬起眼,对着对面的人笑了笑。

往后,她是他们的义女。

她没有理由对他们冷淡。

哪怕是因着父兄的牺牲,她有皇家照拂,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介孤女。

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往后余生又能如何,裴太后的好意,她如何不知。

有承安侯府的名头在,总归是能给她说一门过得去的亲事。

她也明白,对她好这件事,承安侯府也是真心的。

她不能不知好歹。

裴太后说得对,心口的疼,得自己挺过来。

蒋氏对着这一个笑,才终于是放下了心来,她将小姑娘的手拍了拍:“莫担心,往后这侯府呀,你尽管当成自己的家。”

严之瑶点头。

因是快要年节,侯府里早早就张罗开了,满是喜庆的节气。

约莫是被交待过,府里人见着她并无好奇意外,皆是唤一声“大小姐”。好似她原就是在这里生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