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44)
提及父兄,严之瑶跟着停下,她第一次这般认真听少爷说话,定定看上:“为何?”
裴成远看进她眼中:“因为失道者寡助,这场恶战,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者说,前南戎王之死,是荼兀那献给大桓的投诚之礼。”
“……”
裴成远瞧见她骤然红透的眼,还有生生绷紧的脸。
他喉头跟着一紧,终究还是说完:“取了敌军主帅的命,却还是败了,投降回城,迎接是群民激愤。南戎内里那一战,荼兀那是民心所向,挫骨扬灰,是他答应给南戎子民的安居乐业。这新王之火,便是民心所向,你说,如今的大桓和严家军,可能承受?”
“……”
“南戎全民皆兵,大桓,比他们更想选择不战。”裴成远点明要害,“南戎投诚,修百年之好,安平县主是最好的选择。”
严之瑶浑身在颤抖,不仅仅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严家军无主,可严家女还在。
安平县主若为南戎王妃,大桓这最后的主战派,也当闭嘴。
更重要的是——
“所以,陛下早已与荼兀那,达成协议。”
说出这句话的人,用的是肯定句。
裴成远瞧她,微微躬身,与她平视,一伸手便就按在了她肩头。
颤抖的肩膀一僵。
严之瑶瞪住他。
而后,她听见他说:“小哑巴,有些事情想明白了也要装傻。还有,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转圜的。”
“为什么告诉我?”
少爷难得正经,却仍是带着笑意:“因为我阿姊说过,若是嫁不明白,宁可不嫁。”
“我没得选。”
“你有。”
肩头的手指松下。
裴成远直起身,将灯笼递进了她手中。
手柄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严之瑶攥着那灯,忽得转身看向离去的人。
“裴成远!”
那人一怔,转眸看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竟是不知该问什么。
裴成远也不在意,挥了挥手走远。
谣言四起
一夜无眠,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窗棂时严之瑶已经写完了一张新字。
她推开门拾阶而下,正好瞧见空中掠过的麻雀钻进了院后的树影中。
平常只闻鸟声倒是不见鸟影,今日,倒是被她瞧见了。
“小姐?!”露华瞧见立在院中的人,“小姐何时起来的?”
问完她瞧见严之瑶身上不过是中衣披了外衫,登时明白过来:“小姐这是一夜没睡?”
“睡了。”严之瑶笑了笑。
“这儿,”t露华点点她眼下,直接点破,“小姐这儿都是青的。”
“……”是吗,严之瑶哑然。
露华虽然并不知道究竟昨日发生了什么,但是自打从主屋出来后小姐神色便就很不对,她瞧得出来,只是小姐不说,她只能陪着。
现下再瞧,到底不放心。
“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
闻声,严之瑶摇摇头:“没有。”
露华看她,少顷叹了一息:“那奴婢去端水给小姐洗漱,小姐快些进屋,早间还是凉的。”
院中声响春容已然听见,这会儿已经端好了衣裳过来。
严之瑶瞧了一眼,手指搭在月白的布料上,半晌抬头:“换一件。”
“换一件?”春容狐疑,刚巧对上端水进来的露华,后者使了个眼色,她立刻问,“小姐想穿哪一件?”
“不用太素。”严之瑶想了想,“春日,该着鲜。”
“……”两个丫头都沉默了。
唯有坐着的人盈盈抬眼:“粉的吧,有么?”
“有!”春容赶紧转身回去取新衣。
露华伶俐,自家主子一直守着清规戒律般,便是从不开口,她们又怎会不晓她心思。
现在竟是自己要求将素服换成粉衣——
这哪里是春日不春日的缘由,是主子她自己放弃了。
所以昨日,究竟侯爷夫人与她说了什么?
这个困惑不用很久便就自行解开了。
三日后。
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垂髫稚子,无人不知那南戎使臣不日即将出发入京,迎娶安平县主。
坊间甚至还流传起一个歌谣。
“严家将,战沙场,忠臣骨,眠尘土。大桓兴来南国降,不计前嫌谱新章,他日为修百年好,便作快婿喜迎姝。”
孩童唱得欢快,街巷里一阵风般跑来窜去,便是包子铺的老板都能哼上一哼。
春容打外头回来,气得脸都白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在胡传,竟然在说小姐即将要嫁给南戎王!”小丫头顾不上歇息,进屋就急道,“这简直……”
“春容!”露华突然喝住她,“少说几句!”
春容定神,瞧见露华一努嘴,这才发现那案前端坐的人面色沉静。
小姐似是未闻,只是一笔一划地练着字。
仿佛她方才所言不过是今日街上多了家早点铺子。
春容一窒,复又瞧见小姐身上的粉衣,心下忽得就像是被人揪住。
小姐这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要嫁给南戎王的事情——是真的?
她骤然抿唇,一声不吭。
原本写字的人却是突然停了笔,若有所思。
严之瑶抬眼:“怎么传的?”
春容不敢多嘴,直到露华悄悄点头,才支支吾吾将那歌谣叙了一遍。
心有不甘,不免抱怨:“传得神乎其神的,倒像是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似的。小姐不知道,那些小兔崽子们,跑着闹着笑着的,搞得这是个多大的喜事一般……”
后半句,严之瑶没听,单是闻着那前半句,她仔细又过了一遍歌谣,面色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