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门逢春至(242)
轿子落了地,两个小火者上来掀起轿帘,就有一个穿黑衣戴黑帽的宦官稳步走了出来。陆耀上前引路,两个人说着话就从正门走了进去。
卢玉贞隔得远,各人的脸便都瞧不太清,忽然看到那个宦官提起袍子缓步上台阶的身影,心中一震,急忙指着问蒋千户:“你看清楚那个人了吗?”
蒋千户摇头道:“没有呢。这样打扮,大概是司礼监的太监,还得是有品级的。”
她就嗯了一声,心里道:“大概是我这几日总挂住他,眼睛就花了。”
方维进了大门,抬头见大门上方黑漆金字的“敕造广宁侯府”匾额,笑了一笑。
陆耀笑道:“方公公,几个月不见,你可真是清减了不少。看来得我来做东,多请几场酒,给你好好补一补。”
方维笑道:“北镇抚司对面的酒楼,菜确实不错,点心也是好的,我想起来也觉得食指大动。只是酒上再也不能了。我本就酒量有限,在南海子又中了寒气,才将将好了起来,不敢再喝了。”
陆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这回从南边回来,消息竟是瞒得风雨不透。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消息,实在惭愧得很。”
方维叹了口气道:“别说你不知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圣上是这样的安排。”
陆耀朝空中拱了拱手道:“圣上英明决断,睿智非常。”又低声道:“是明发上谕还是特发上谕?”
方维道:“明发。”
陆耀就笑了:“看来这次圣上的魄力不小。”
他们两个说笑着,缓步过了二道门。进了前厅,一派金碧辉煌。迎面就看见“体仁沐德”四个大字的牌匾悬在上方。
广宁侯张寿年带着几个有恩荫的子弟在厅内站着候旨,脸色皆是阴晴不定。
张寿年约莫四十有余,紫棠色面皮,国字脸,样貌算是端正,只是身材已经发福,眼睛略显混浊无神。他见方维进来,只觉得脸生,迟疑了一下,随即堆上笑来,拱手道:“中贵人。”
方维面色冷峻,并不与他搭话,眼光将屋内的人尽数扫了一遍。张寿年见他目光冰冷,心里打了个突,只见方维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捧出卷成一轴的圣旨,朗声道:“明发上谕。张寿年接旨。”
众人便齐齐地跪了下去。
方维展开黄色锦缎的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宁侯张寿年,受先帝深恩,宠待甚隆,不思尽忠报国,顾乃怙宠行私,殊负恩眷,徒以树党怀奸,蒙蔽欺君。着拿送北镇抚司,家产尽数籍没。待三法司会问明白,再奏。钦此钦遵。
张寿年便怔住了,愣了半晌,浑身渐渐发起抖来。
方维眼睛向下看着他,微笑道:“张寿年,你还不快些领旨谢恩。”
张寿年像是没听见一般,呆在原地不动,也不叩头。
方维厉声道:“张寿年,你是想抗旨吗?”
陆耀叩下头去,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张寿年面前,也道:“都听明白了?”。
张寿年脸色铁青,精神恍惚,忽然膝行几步,到了方维跟前,伸手抓着他曳撒的下摆,颤抖着声音道:“公公,代我通传一声,我要进宫面圣。”
方维退了一步,将圣旨卷了起来,冷冷地说道:“放手。”
张寿年抬头望着他,竟像是痰迷心窍一般,手里抓住不放,嘴里喃喃道:“我要进宫,我要求见太后娘娘……”
方维道:“我叫你放手。”
张家的几个子弟在后面跪着,也是惊得呆了,竟然无人上来解劝。陆耀招招手,三五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就急匆匆地围了上来。
方维摆了摆手,微笑道:“张侯爷只是痰浊蒙了心,一时口出妄言罢了,我自有办法医治。”
陆耀心里正诧异,忽然见方维将圣旨放入怀中,弯下腰去。他一只手用力揪住张寿年的衣领,另一只手扬起来又落下去,在空中划出弧线,啪啪两声脆响,竟是在他左右脸颊狠狠地抽了两个大耳光。
众人看得分明,皆是目瞪口呆。陆耀从未见过方维如此行事,吃了一惊道:“这是……”。
张寿年也反应过来,眼睛里闪出怒色,叫道:“你敢打我,没根的玩意儿,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竟敢……”
陆耀霍然拔刀出来,便架在他脖子上。刀锋闪着冷硬的光,他瞥了一眼,就不敢再动。
几个锦衣卫连忙上来,把他连手带脚按住了。方维笑道:“侯爷一时失了智,怕是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带累了张家满门。我也是好心帮忙,可不要不识好歹。”
后面跪着的张家子弟哪里敢说什么,只是连连叩头。张寿年还在挣扎,嘴里叫着:“我……我要见太后!”
陆耀道:“堵上嘴带下去。”
锦衣卫上来给他塞住嘴拖了下去。
方维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闲闲地将手背擦了擦,又一根一根地仔细擦手指。他看向后面的张家子弟,看他们都垂着头不敢说话,又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换个人来接旨吧。”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推出张寿年的长子出来,将旨意接了。
方维在屋里踱着步子转了一圈,又抬头望着上头“体仁沐德”四个大字,摇摇头道:“到底是辜负了圣恩一片,可惜可惜。”
陆耀点头道:“说的极是。”
方维又对着张寿年的长子冷笑道:“我看敕造广宁侯府这六个字的牌匾,不好再挂了。你说是不是?”
他便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小人这就派人拿下来。”
方维背着手道:“不劳你们费心了,你们就在此地等着吧,都不要乱动。”又对着陆耀道:“还是请北镇抚司的兄弟们来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