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门逢春至(410)
卢玉贞心头如遭重击,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勉强道:“你……你只说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随手一挥就……”
小菊低下头嗯了一声,手摸着绸子背面,上面绣着一对交颈鸳鸯。
卢玉贞将被子扯过来盖在她腿上:“孩子,你什么也别想,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保不齐以后怎样。这里饭食不好,我隔几天再过来,给你带些肉菜汤水。”
她又嘱咐了一阵,越说越心酸。蒋千户在外头悄声道:“别太久了。”
卢玉贞赶紧道:“孩子,有什么事,叫人找我。”
她忍着眼泪出来,默默低着头向外走,走了一段,忽然听见有个声音叫道:“姐姐。”
这声音很熟,她立即就反应过来了,转头看去,隔着铁栏杆,里头有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一脸胡茬,正是李义。
他的手扒在栏杆上,蒋千户抽出腰刀来,在门上敲了敲,喝道:“没事别乱叫。”
他哀哀地叫着:“姐姐,我脚疼,给我瞧瞧吧。”
蒋千户小声向卢玉贞说道:“他老叫唤,别理他。”
卢玉贞犹豫了一下,“要不……我给他治一下吧,省得他这么叫,扰了大伙儿的清净。”
蒋千户无奈地掏了钥匙。门开了,卢玉贞顶着恶臭味道走进牢里。她低下头去,见他跪伏在地上,脚上被夹过的地方红肿了一片,中间已经溃烂流脓,借着昏暗的灯光,还看见里头有几只蛆虫在游动。
她摇摇头:“怎么烂的这么深。”
卢玉贞打开针包,挑了最粗的一柄小刀。她蹲下身,握着他的脚踝,在脚上剜了两下,将烂肉挑干净扔在净桶里,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李义疼得嚎叫起来,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她往里头倒了一些白色药粉,又用纱布缠住。李义倒在地下,一头一脸的冷汗。
她将针包收回来,淡淡地说道:“别乱动,等它自己长个三五天,就疼的轻了。”
李义挣扎了两下,强撑着坐起来,“谢谢姐姐。”
蒋千户哼了一声。卢玉贞笑了笑,收拾东西,就要起身。李义忽然拉着她的裙角:“姐姐,你知道我家娘子怎么样了吗,孩子……孩子生下来没有?是不是男孩?”
她心里一震,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好久没见过了。”
李义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不是,姐姐,你一说瞎话就是这样的。你肯定知道,你告诉我……”
她转身向外走:“我不知道。”
李义往外蹭了一下,扯着她裙角不放手:“姐姐,我求求你了,看在以前的情份上……”
她往后退了一步,蒋千户作势要踢,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咳了一声:“什么情份啊,我怎么不知道。”
一个百户挑着盏灯笼,带着方维走了进来。李义抬起头来,只见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织金妆花的曳撒,腰部以下打着一串细褶,肩头绣着云纹,胸口缀着蟒首牛角的斗牛补子。
李义心里打了个突,抖了一下,就将手松开了。
方维笑眯眯地问道:“是姐弟吗?既然是有情份,去年你在京城又娶了正房娘子,想必也是宾客盈门,怎么没请你姐姐去喝一杯喜酒。哦对了,还有我这个姐夫,也没收到帖子,怕是看不起我们。”
李义脸色煞白,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卢玉贞愕然道:“大人,你怎么来了。”
方维笑道:“我今日出宫,看天色还早,就过来顺便接你一趟。”
蒋千户见了他的补子,拱手笑道:“恭喜方大人又升了官了。”
方维也拱手还了礼。李义长长地吐了口气,擦了擦脸,小声道:“恭喜……姐夫。”
方维冷眼见他穿着破烂的囚服,蓬头垢面,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他本想再说两句,想了想,摆摆手道:“也没什么。”
李义小声哀求道:“方大人,你是好人,求求你告诉我,我娘子跟孩子怎么样了。”
方维看向卢玉贞,四目交汇,他淡淡地说道:“几个月前见过一次,当时还平安,后来就不知道了。”
李义点点头:“平安就好。”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卢玉贞低声道:“你……脚上别沾水,我们先走了。”
他抬起头来,“祝二位……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方维笑道:“一定一定。”
他拉着她的手出门。走了一阵,进了陆耀的值房,才把手放开。
陆耀起身笑道:“我也是刚收到消息,十分意外。还是要恭喜你,升了一宫掌印。”
他脸色就暗下来:“神宫监那里如今是风声鹤唳,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
陆耀小声道:“曹进忠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阖宫皆知,圣上招了陈公公去,也是大加训斥。宫里风向眼看有变,你赶紧打起精神。”
方维点头:“万事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陆耀请他们坐了,招呼人来倒茶,又笑道:“上次的莲子红枣汤要不要来一点,给你也补一补。”
方维摆摆手:“用不着补,我还在想,圣上去昌平的事情怎么办呢。”
陆耀道:“这都是公事,按老规矩就行了,巩华城行宫那里也是新修的,严公子最近在弄陈设,应当没什么疏漏。”他又看向卢玉贞:“卢姑娘,我夫人给你准备了十八台嫁妆箱笼,等你们成亲的时候,跟着一起抬过去。”
卢玉贞吃了一惊,慌忙站起来摆手:“谢谢陆大人,这万万不能收。本来许多事都已经劳烦您了。还有那所宅子……”
陆耀笑道:“嫁妆这事我去年就跟方公公说过了。倒不是因为我跟方公公有私交,所以额外照顾你。你脾气慷慨豪迈,我很欣赏,若是男子,跟着我建功立业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