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门逢春至(459)
蒋夫人含着眼泪道:“你俩再去瞧瞧别的大夫,你师父学艺不精,说的也未必都对……”
方维忽然站了起来,拉着蒋济仁的袖子,哀求道:“蒋大夫,我听云南镇守太监说,有那种换血的法子,就是亲厚之人,可以把自己的血换到别人身上。她流了那么多血,用我的补给她行不行?”
蒋济仁愕然地瞧着他,摇了摇头:“这种方术,怕是巫医。正经医书里从来没有说过。血出了身体,便是污秽之物,怎么又能换给别人呢?”
方维哀哀地说道:“世间奇术很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在我面前言之凿凿,都说亲眼见过的。我割些血出来,给她喂进去……”
卢玉贞听不下去,摆手道:“大人,不必了。这种巫蛊之说,怕是江湖游医自吹自擂用的,万万信不得。再说了,损人益己乃是邪术,医道不能容,天理也不容。”
她说到后来,就深深咳嗽起来。方维不死心地央求道:“就先试一试,试个两天总可以……”
卢玉贞抬起头来,厉声道:“大人,你若是割伤自己,我就立即自尽。”
方维猛然噤声。蒋济仁与夫人面面相觑,都垂着头,屋里一片静默。过了一阵,蒋夫人勉强笑道:“玉贞,咱们先吃饭。难得你们两个来一趟,我准备些可口的饭食。”
方维道:“夫人,不必了。我……我想带她回自己府里去。”
蒋夫人还要挽留,蒋济仁道:“也好。”
他们将方维和卢玉贞送到门口,卢玉贞趴在方维背上,抬起头小声说道:“师父,你要多保重。”
蒋济仁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只是摆手道:“快回家吧。”
马车晃晃悠悠走起来,卢玉贞掀开帘子,见他们夫妇两个站在远处,已是忍不住抱头痛哭,连忙将帘子放下了,心里五味杂陈。
方维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笑道:“大人,又摸什么,快全秃了。”
方维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道:“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
他忽然睁开眼,叫道:“咱们快点成亲冲喜,冲完喜你就好了。这次你听我的,一定没错。”
卢玉贞苦笑道:“大人,我看就不必了。乡下的巫婆神汉,才弄这些。”
方维摇摇头:“总是有办法的。在南海子,我以为自己是肺痨,结果都能活过来,你也一定行。吉人有天相,你就是能绝处逢生。”
她抚摸着他的脸,小声说道:“大人,不要麻烦了。也许……天意如此。”
方维眼睛都红了,“玉贞,你总是推脱,我岂会不明白。你就是个傻子,怕我伤心。难道不成亲,我会伤心得少些。”
她被说中了心事,想了一想,又说道:“惟时,你年纪轻轻,以后自然……”
方维听了这话,忽然提了一口气,对着马车夫喝道:“回头,去城外,智化寺后身。”
马车转了个急弯,她吃了一惊,眼睛便睁大了。方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待醒来的时候,发觉车已经停了。
方维掀开车帘,外头挦绵扯絮一般落着大雪。冷风吹了一点进来,她强打精神向外看去,见是一片荒郊野地,被雪厚厚地覆盖了一层。野地里生着几棵高大的槐树,树叶早就落尽了,枝枝杈杈伸向天空。乌鸦缩着脖子站在树杈上,呀呀地叫个不停。
她小心地问道:“这是……”
方维神色平静,淡淡地说道:“这是我买下的吉地。”
她哦了一声,又仔细瞧了瞧,说道:“都是你买的吗?”
方维指着道:“都是。从这排树到远处那一排。”
“地方……挺大的。”
他点头道:“很大,你跟我都埋得下。还有岳父岳母的位置。”
她心头一震,回过头来。方维道:“我让人去岳父母的坟上看过。你的族人没有好好看护,也无人拜祭。坟上已经年久失修,离河太近,怕是浸了水。我吩咐下去,江西的镇守太监带着人挑了个日子,开棺起灵。他们的遗骨……已经在路上了。今年天寒,路上慢些,元宵节后,便能到了。”
卢玉贞听得有点呆,方维道:“玉贞,既然挑破了,我也不瞒着你。我找人看过,给这片地设了两个双人墓穴。等到我闭眼后,就以女婿的身份下葬。”
她眼中纷纷落下泪来,小声道:“大人,你这又是何必……”
他叹了口气,“玉贞,我不会续弦,也不会纳妾,我要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岳父母在天之灵也不容我。我求求你给我个名分,咱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阎王到时候就不会认错了。若是没有孩子们,我其实也想一了百了,跟了你去,活着太难熬了。可到底是……没有办法。你放心,先等我一阵子,我把该办的事办完了就来。”
她只是摇头:“惟时,你还不到三十岁,日子那么长,别说这样的话。你再寻一个……”
方维苦笑道:“那么想看我跟别人相好啊。我还以为,按你的脾气,得给我两个大耳刮子,让我给你守身如玉,不然做鬼也不放过我呢。”
卢玉贞又哭又笑,握住他的手:“我当然是希望你好好的。死者不过是给生者开眼,有幸陪你走了一段,已经是修来的福气了。当日你说过,你要是有山高水低,也让我嫁别人。”
方维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信不过我。胡大嫂这么想,安顺这么想,连你也是。”
她就笑道:“孀妇守贞多的是,鳏夫守节,我是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