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她来自不归山(90)

沈遇星凝眸，在看清楚画上的人之后，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还是“铮”的一声断开。

他看见自己在其中。

其实从这幅画打开之时他就在想，到底是何人在这里绘制了这幅画，他又为何要留下这幅画。

玉筒上写着“天引战纪”，里面的记录又如此详细，便证明绘图之人真的经历过那几年的战争，并且还从最后那场大战之中活了下来。

可是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人，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都死了，几乎都死在他手下。

他很确定，没有人从他手中活下来。

直到此刻看清楚画上的内容，他才恍然大悟，画图之人确实经历过前几年大大小小的战争 ，但他却没有经历过那最后一战，这张图不过是他凭自己的记忆和想象所绘制——

画上他左手捻符，右手持炼星剑，面前是恶荒以及一众妖首，背后则是仙门众人。

天上雪花飘落，地上血流漂杵，雪落即溶于血，亦有无数人倒在其中，是人是仙是妖是魔此时却分不太清了。

沈遇星忽然间想起什么。

北派有专门负责记事的画师，并非修炼之人，也不知姓名，对外自称“画中仙”。

腿脚年轻时曾受过伤，做了几十年的跛子，幸有一双巧手，靠作画积累名声，各派联合抗击妖魔，为争取民心，特地找他作画传于民间。

他受命跟着众人奔波，沈遇星与他仅有几面之缘，前几次见面并无话可说，只听他说既然是记事之画，便必须遵循“至真”之理，不可弄虚作假，糊弄百姓。

任谁劝他在画中稍加修饰都无用。

最后一次见面是东城陷落，城内百姓死伤无数，各派修士无奈只能弃城撤退。

沈遇星最后一批离开，却在城门口看见他在尸体中爬行，一问才得知因年老腿跛，无人愿意带他离开，撂在他在此自生自灭，沈遇星自是不忍，背他离城，将他放到安全的地方又给了些钱财给他便没再多管。

实际当时所为，不过是想求一个心安，乱世之中他这样的人想要活命实在是太难，即便那日救了他，他也未必能够活下去。

沈遇星瞟见那图上的落款，最后果然仅有“画仙”两字。

歪歪扭扭，不成体统。

他真的活下去了，而且一直活到天引之战后，还费尽心血画了这幅《绘仙图》。

绘画技术高超，画上之人竟与他不差分毫。

唯一可惜的是，图上所绘场景都是假的。

没有遵循他所说的“至真”之理，甚至与事实截然相反。

天引之战的前半程他根本没有参与，又如何像这画上一般，带领仙门众人抗敌呢？

沈遇星又叹息一声，再回首，便见璧音瞪着眼睛看他，问：“你觉得这画上的人眼熟吗？”

“……”

沈遇星摸了摸鼻子，问，“哦？你认识啊？”

说完，自知要被教训了，立刻弹起来要逃跑。

然而这一次璧音并没有打他，而是静静看着他，等他觉得不对劲，回头时，她才沉着声一步一步上前逼问：“所以你真的是沉星是么？思过堂里挂着的那个人？”

沈遇星：“……”

这话说得，似乎有些不太吉利。

璧音又问：“所以你不喜欢另外那三个人，是因为他们就是扔你去天阴境的人，是吗？”

沈遇星：“……”

这话说得，似乎把他形容得也太弱了一点。

璧音还问：“所以我那天拔‘神仙骨’，在幻境之中看见的人就是你，是吗？”

沈遇星：“……”

他回避璧音的目光，低头的瞬间眉睫也跟着沉下，思虑良久，问：“你那天到底看见什么了？”

她站在他面前，些微诧异，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颈，直言说：“这个，我看见这个了。”

沈遇星神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遥远的记忆再次袭来，只是这次并没有像从前那般抗拒地去回想。

那一双眼睛似清泉，将所有怨念都洗得干净，他后退两步，抬手揭开颈间覆着的那块假皮，一道骇人且丑陋的疤痕就这样显露在璧音眼前。

璧音眼瞳颤动，捂嘴倒吸一口气，沈遇星却十分淡定，笑吟吟地看着她，问：“那，在此之前的事你看见了吗？”

第56章 无解之解

对沈遇星来说, 那段记忆其实并没有很清晰。

但即便是模糊不清的记忆，仔细回想时竟比取骨铸剑的痛还要深刻。

从走出暗狱的牢门开始，他的一切便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此前二十年, 一半昏沉一半清醒，偏是昏沉时最痛快，清醒时最痛苦。

最后舍身入魔, 是无解之解。

恶荒没有想到他会被自己毕生所追求的力量反杀, 那一场大战明明胜局已定，即便叶七隐铸出号称天下第一的神剑，神挡杀神, 魔挡斩魔，却还是不敌他的妖魔大军。

他亲眼看见炼星剑摔落在雪地中, 于是当着众修士的面放肆嘲笑叶七隐的无能，大方地留他一命, 说要带他去看人间沉沦之景。

可这时远方来人, 炼星剑受其召唤, 复生飞向远端 , 那人挥袖一剑便斩断了他的胜利之路。

剑气蓬勃，搅缠着所有的怨念冲灌大地, 他的妖魔大军竟然就这样不战而败了。

这是何等的笑话！

他的力量亦被抽离，被来人所用。

而那人到底是谁，从何而来, 恶荒临死之前未曾得解。

只看他不分敌友，遇谁杀谁, 连那些修士都不曾放过, 心中不甘的同时，竟然还有些钦佩。

大业未竟, 败于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