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108)
虞幼宁埋首于沈京洲身前,泪水染湿沈京洲的衣襟, 深浅不一。
她轻声哽咽, 捏着沈京洲的衣袖瓮声瓮气。
不知过了多久, 虞幼宁才止住哭声。
她咽下口中的啜泣,细声细气。
“沈京洲,你怎么……”
一语未落,余光瞥见立在青松下的方丈和僧尼,虞幼宁双眼圆睁,急不可待推开沈京洲。
僧尼手持佛珠,僧袍落满雪珠点点, 为首的方丈一身亮黄色的袈裟, 领口绘有特制的图案。
佛珠串在手上, 方丈双手合十,朝虞幼宁行了一礼。
虞幼宁手忙脚乱,耳尖红晕未褪,学着方丈行礼的模样,有样学样, 生疏躬身回礼。
雪还在下,青石台阶上的方丈和僧尼踩着落雪, 悠然离去。
雪落在他们身后, 渐渐模糊了虞幼宁的视线。
九千九百九十个台阶落在朦胧雪色中, 如高不可攀的青云路。
她想起从未向他人行过跪拜礼的沈京洲,想起他一步一跪, 只为了还愿。
肩上忽的多出一身大氅,氅衣柔软温热, 带着虞幼宁再熟悉不过的瑞麟香。
沈京洲低沉声音随着风雪落下:“走罢。”
竹骨伞挡在虞幼宁头顶,她转首往后望,重重台阶落在雪中。
山林悄然无声,遥遥闻得鼓楼传来的钟响,古朴醇重。
万籁俱寂,雪地一望无际,只有两道深深浅浅的脚印。
虞幼宁收回目光,悄悄拿眼珠子觑着沈京洲的脸色,欲言又止。
马车燃着氤氲的暖香,热气冲散了虞幼宁身上的冰冷寒气。
氅衣解下,抱在膝上。
虞幼宁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字正腔圆强调。
“多福都和我说了。”
沈京洲淡淡应了一声。
好似刚前去南山寺还愿的不是他一般。
虞幼宁着急,“啪”一声拍在沈京洲的手背上。
“你的腿……还好吗?”
脑子并未做过多的思考,虞幼宁迫不及待挽起沈京洲的长袍。
甫一碰到人,蓦地,沈京洲伸手攥住虞幼宁的手腕。
轻一用力。
虞幼宁整个人跌坐在沈京洲膝上。
她大惊失色:“沈京洲,你的腿还伤着……“
余音消匿在唇间。
马车外风声鹤唳,风雪低低呜咽。
顾忌着沈京洲膝上有伤,虞幼宁脚尖点地,支着身子。
少顷,双足无力泛酸。她再也撑不住,跌落于沈京洲怀里。
气息渐弱,鼻尖似有若无蔓延着淡淡的檀香,应是沈京洲先前在南山寺染上的。
马车还在山林驰骋奔走,虞幼宁一双小手抵在沈京洲肩上,怯怯声音从唇齿间艰难溢出。
“沈京洲,佛门净地,你怎么、怎么敢……“
声音又一次消失殆尽,只剩不遗余力拍打着车壁的风雪。
半晌,虞幼宁气喘吁吁。柔荑轻扶在沈京洲臂弯,秋眸浸润着盈盈水雾,绛唇映日,灿若胭脂。
“你、你放肆!”
凤眸潋滟流转,红唇一张一合,半点气焰也无。
沈京洲漫不经心:“比不得殿下。”
他声音缓缓,透着慵懒随意,“青天白日,就想着掀人袍子。”
虞幼宁杏眸圆睁,不可思议:“你你你……你胡说,我只是想看看。”
虞幼宁脑袋低垂,倏尔想起自己还倚在沈京洲膝上。
虞幼宁忙忙退开,语无伦次:“我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过会回宫,再传刘太医……”
话犹未了,沈京洲再次揽住人。那双凌厉眉眼始终淡淡,不兴波澜。
“小事罢了,不必兴师动众。”
虞幼宁还想往后挪。
沈京洲挑眉,低哑笑了一声:“殿下若是再乱动,只怕真扯到伤口了。”
虞幼宁立刻不敢再动,规规矩矩,任由沈京洲抱着自己。
风雪交加,铺天盖地。
虞幼宁昏昏欲睡,半张脸倚在沈京洲肩上,半梦半醒之际,好像有人抱住自己。
熟悉依恋的瑞麟香萦绕,虞幼宁心安理得,又抱紧沈京洲。
一路被抱回暖阁,肆虐风雪隔绝在门外,虞幼宁依旧沉浸在梦中。
帐幔垂落,她听见多福隔着屏风,同沈京洲低语。
“安神茶奴才早早让人备下了,如今还在炉子上温着呢。“
他垂着脑袋,满是皱纹的一张老脸沧桑,“老奴斗胆说一句,殿下身子固然要紧,陛下也该顾着自己些。”
“前些时日,陛下守着殿下,整宿都没合过眼。”
那会虞幼宁一直昏睡,时常梦魇,或是在梦中呢喃唤沈京洲的名字。
若是听见沈京洲的声音还好,若是听不见,虞幼宁泪流得更凶,梦里也睡不安稳。
多福那阵子垂手侍立在门外,眼睁睁看着沈京洲从白天陪到黑夜,片刻也不曾离过虞幼宁。
他笑笑,温顺恭敬,“如今殿下醒了,陛下也可歇歇了。”
沈京洲面色如常:“再说。”
微顿,又道,“今日的折子呢?”
多福声音压得更低,亦步亦趋跟在沈京洲身后,“都在御书房收着呢,可要让人送来?“
沈京洲揉着眉心,轻轻颔首。
忽听帐中传来细细软软的一声:“陛下。”
沈京洲看了多福一眼,多福心领神会,悄声退下。
暖阁杳无声息,明黄烛光摇曳,婆娑影子流淌在沈京洲身后。
徐徐转过一道缂丝屏风,只见帐幔中间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虞幼宁双手捏着帐幔的一角,纤长睫毛扑簌簌颤动,她眉眼仍淌着困意。
虞幼宁一手攥着帐幔,一手握住沈京洲的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