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25)
如若沈京洲也案牍劳形,过劳猝死……
虞幼宁晃晃脑袋,努力将那猝死鬼从自己脑中甩出。
她轻手轻脚掀开帐幔,脚尖落地,不出声响。
外间的书案上仍垒着如山的折子,掺杂着暗卫送来的密报。
沈京洲刚登基不久,恰逢新旧更迭之际,朝中两派争得头破血流。
沈京洲故意撒手不管,任由新旧两派相斗。一身白狐裘轻披在肩上,沈京洲凝眉闭目。
月上柳梢,明亮的月光犹如潮水。
沈京洲薄唇紧抿成一道直线,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
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几近冷白。
眼前晃过大片大片赤红的血腥,头疼目眩。
倏尔,身后传来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是刻意地压低,连气息也屏住了。
沈京洲眉目一凛,他脸上仍是半点表情也无,只是掩在袖中的手指悄无声息抚过袖箭。
狠戾在眉心一闪而过,指腹抚上袖箭的那一刻。
蓦地,一阵熟悉的瑞麟香拂过。
那是在沈京洲寝殿待久才会沾染上的熏香。
戾气渐退,紧绷的肩颈舒展。
沈京洲默不作声调整气息。
烛光摇曳的殿中,虞幼宁蹑手蹑脚踱步至沈京洲身后。
一袭白狐裘曳地,虞幼宁踩着细碎光影,轻伏在沈京洲身侧。
她屈膝半蹲在太师椅旁,眉目是止不住的忧心忡忡。
太师椅上铺着明黄软席,沈京洲一手扶着眉心,眉眼淡漠平静。
浅薄光影落在沈京洲身后,他好似谪仙一般,不染一星半点世俗的腌脏。
虞幼宁一手捧着脸,一手轻轻伸至沈京洲眼下,而后无声吐出一口气。
“还好没死。”
倘若沈京洲死了,虞幼宁只怕又要过上饥寒交迫的日子,连糖画都没得吃。
虞幼宁双手合十,学着平日众人求神拜佛的样子,悄悄为沈京洲祈祷。
“……长命百岁?”
虞幼宁念叨一半,忽觉不对。
若是自己活到一百二十岁,而沈京洲只活到一百岁,那岂不是自己还要挨饿二十年?
虞幼宁忙不迭收回自己的祷告:“不要长命百岁了,还是比我多活一年好了。”
这样还能为自己多烧点纸钱。
虞幼宁美滋滋想着,她果然是只聪明鬼!
虞幼宁自顾自小声嘀咕着,忽而又将脑袋往前凑了凑,目不转睛盯着沈京洲垂在扶手上的袖口细看。
袖口乃是用金银丝线绣成的祥云纹,处处尽显奢靡华贵。
虞幼宁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指伸过去,同沈京洲的掌心隔空贴在一处。
沈京洲手指修长,一手握住虞幼宁的柔荑绰绰有余。
深怕吵到睡梦中的人,虞幼宁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虚虚比划着大小。
满头乌发垂至腰际,偶有几缕碎发轻飘飘从沈京洲掌中拂过。
痒意似有若无。
沈京洲面色不变,只是另外一只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蜷了一蜷。
良久,殿中的金丝藤红竹帘晃动。
虞幼宁又轻手轻脚回到榻上。
满殿烛光氤氲。
沈京洲于悄然夜色中缓缓睁开双眸。
那双眸子清明澄澈,抵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动。指尖稍有僵意,似乎还有虞幼宁身上残余的熏香。
沈京洲勾勾手指。
倏地,他眸色轻变。
沈京洲缓慢垂下眼眸。
一根长黑发丝不知何时缠在他的指尖,欲坠不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如墨夜色深沉,空中遥遥传来三声鼓声时,多福提着羊角宫灯,悄声踩着月光步入养心殿。
殿中灯火通明,角落立着两盏珐琅戳灯。昏黄烛光笼罩,沈京洲一张脸晦暗不明。
多福再一次放轻脚步,自小太监手中接过安神茶,蹑手蹑脚踩上羊皮褥子。
安神茶无声搁在漆木描金案几上,氤氲热气汩汩升腾而起,模糊了视线。
多福躬身,正想着悄声离开。
无意抬眸,整个人当即僵在原地。
沈京洲不知何时睁开双眸,黑眸阴沉冷漠,震慑和压迫显露无疑。
多福双膝跪地,颤巍巍:“陛、陛下。”
他跟在沈京洲身边的时日虽不长,却也知晓沈京洲的忌讳。沈京洲平日里阴晴不定,每每到了十五这一夜,更是喜怒无常。
多福不敢在这时触沈京洲的霉头,双股战战跪在地上,脑袋几乎要埋进膝盖。
耳边传来窗外飒飒的风声,灯花爆破的声响,以及……沈京洲轻执起茶盏的动静。
安神茶添了山楂和酸枣仁,沈京洲一手执起茶盏,一面漫不经心:“抖什么?”
嗓音冰冷彻骨,却无半点怪罪之意。
多福颤抖着抬起双眼,大着胆子道:“陛下可是、可是头疾又犯了?奴才这就去请刘太医。”
官窑五彩茶盏又一次落在案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沈京洲垂眸,他指骨轻曲,不轻不重敲在扶手上。
不知怎的,沈京洲忽然想起虞幼宁适才试探自己鼻息的一幕。
她似是对沈京洲的生死很是忧心,连祷告都要犹豫再三,深怕说错话。
落在扶手上的指骨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少顷,沈京洲才轻轻吐露一声:“去罢。”
多福抖如筛子的身影僵住,他愣愣从地上抬起脑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沈京洲向来不喜见太医,特别是十五这一夜。
多福讷讷张了张唇。
沈京洲薄唇稍启,轻哂:“怎么,还要朕亲自去请?”
多福回过神,迭声道“奴才不敢”,脚底抹油跑得无影无踪,临走前还转头悄悄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