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29)
松林梅图案百宝嵌迎风板落在沈京洲背后,衬得他如山中隐士,高远志洁。
虞幼宁好奇歪歪脑袋,她总觉得沈京洲同白日看过的不太一样。
可哪点不一样,她又不大能说出来。
虞幼宁垂首敛眸,低眉沉吟,蓦地听见“咚”的一声,虞幼宁立刻抬起双眼。
目光一刻也不曾从沈京洲的手指移开。
大闸蟹搁在小方桌上,先用剪子逐一剪下蟹腿,而后再拿腰圆锤轻捶蟹壳。
沈京洲拆蟹的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蟹黄半点也不曾沾上指尖,银勺挑出的蟹肉搁在三足爵中。
无人会拿醉蟹当供品,虞幼宁不曾见过蟹肉,更不曾吃过。
她满脸诧异看着沈京洲手中满是蟹肉和蟹黄的三足爵,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毫发无损的大闸蟹。
虞幼宁泄气塌在案上,一手拢着一只大闸蟹,悄悄往沈京洲案几挪去。
不动声色丢在沈京洲盘中。
沈京洲拆一只,虞幼宁丢一只。
拆一只,丢一只。
那双浅色眸子滴溜溜乱转,虞幼宁目视前方。
直至耳边传来剪子落下的声音,虞幼宁才笑着抬起头,眉眼弯弯朝沈京洲望去。
那三只蟹都被拆开,蟹黄和蟹肉分落在三足爵中。
沈京洲似是吃醉了酒,他一手捏着眉心,黑眸轻阖。
虞幼宁飞快从沈京洲案前抱走三足爵,浅尝了一口蟹黄。
蟹黄金澄光滑,又添了黄酒的酒香。
只是,酒味好似淡了些。
第一口没吃出什么名堂,虞幼宁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三足爵中的蟹黄和蟹肉很快见了底,虞幼宁晃晃手中的三足爵,总不信满满的一爵蟹肉这么快就吃完。
她睁大眼睛,竭力想要看清爵中所有,差点整张脸埋进去。
忽的,一只手挡在爵口。那只手骨节分明,指骨轻轻凸起,透着清俊白净。
虞幼宁循着手臂缓缓往上望,不偏不倚撞入沈京洲一双乌沉眸子。
她茫然偏着脑袋。
沈京洲唇角噙笑:“醉蟹都能醉。”
虞幼宁往下歪了歪头,那双秋水眸子迷离朦胧,眼角泛着淡淡的绯红,犹如染上胭脂水粉透亮轻盈。
沈京洲一手托着虞幼宁的下颌,如墨眸子冷冽凌厉,他端着虞幼宁细细沉吟半晌:“你……”
虞幼宁懵懵懂懂:“……嗯?”
沈京洲垂下眼眸,忽的笑道:“罢了。”
虞幼宁“哦”一声,脑t袋直挺挺摔在沈京洲掌心,耍赖不肯抬起。
沈京洲揉着眉心,淡声:“虞幼宁。”
掌中毛绒绒的脑袋轻轻晃动,像是在摇头。
“虞幼宁。”
“虞幼宁不在。”
瓮声瓮气,虞幼宁声音闷闷从沈京洲掌中传出。
气息灼热,裹挟着醇厚的酒香,铺洒在沈京洲掌中。
指尖不动声色往里蜷缩,只一下,又舒展。
沈京洲眸色波澜不起,他垂眼,面不改色看着在掌心嘀嘀咕咕的小醉鬼。
虞幼宁酒量浅,一点点黄酒都能醉得找不着边,她絮絮叨叨。
脸上的红晕灼热更甚,虞幼宁贴贴沈京洲泛凉的手心。
“虞幼宁……不,我是一个坏东西。”
醉得迷糊,她还记得自己本是一只无处可去的胆小鬼,而不是前朝公主虞幼宁。
沈京洲轻哂。
虞幼宁从沈京洲手心扬起小脑袋,柳叶眉不悦蹙起:“……你不信?”
凶巴巴的,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猫,可惜爪子软绵绵,半点也不锋利,伤不了人。
沈京洲从善如流:“朕信。”
虞幼宁心满意足,又开始埋头念叨:“我、我还是个骗子,骗了很多很多人。”
沈京洲眸色一冷,哑声:“……什么?”
托着虞幼宁的手指缓慢往后移,沈京洲捏着虞幼宁的后颈,一字一顿。
“虞幼宁,你骗了什么?”
“我、我……”
泪眼婆娑,虞幼宁抬起一张小花脸,长睫上垂着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坠落,砸在沈京洲手背。
她轻声啜泣。
“我、我有罪。”
“我……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罪恶昭着。”
脑袋一点点往下垂落,虞幼宁一点一滴数落自己的罪过。
她晕乎乎,脑子不太清晰,只记得往日地府对恶鬼的判词,顺嘴搬来一用。
忽的偏头,倒在沈京洲肩窝上。
“我……骗吃骗喝了。”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青石甬路,苍苔浓淡。
窗外竹影摇曳,窸窸窣窣的影子倒映在纱屉子上。虞幼宁一张脸落在斑驳光影中,她挨着沈京洲的肩窝,泫然欲泣。
眼角的绯红不知是醉态还是委屈。
三根手指伸至沈京洲眼前,虞幼宁嘀嘀咕咕,抱着沈京洲的袖口哽咽。
“我还骗了陛下……三只醉蟹!”
“足足有三只呢!”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替我剥的。”
虞幼宁嘿嘿笑道,眼中迷离,醉态尽显。
倏尔又双手捧住脸,愁容满面,“骗子、骗子会被抓去浸猪笼吗?”
虞幼宁晃晃脑袋,“我不想被浸猪笼。”
沈京洲讳莫如深垂望虞幼宁,捏着她后颈的手指改而去擎茶盏。
虞幼宁小声絮叨。
众所周知前朝六公主的母妃与他人私通被赐鸠酒,而妇人私德有亏与他人有染这事在民间多以浸猪笼处置。
“浸猪笼”三字,只怕是宫人背后乱嚼舌根,亦或是故意当着虞幼宁的面嘲讽,她才会以为做了错事都会被浸猪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