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36)
他手指上戴着一枚赤皮青玉扳指,扳指出自宫中如意馆的工匠之手,扳指剔透,绘有红海鱼图。
虞幼宁怔怔盯着扳指。
蓦地,额头被人轻敲了一下,沈京洲眼中笑意浅淡:“怎么那么呆。”
言毕,又命人捧来沐盆净手。
多福立在一旁伺候沈京洲盥漱,移灯挽帐。
寝殿烛光亮堂,帐幔放下,依旧能看见光影绰约。虞幼宁躺在瓷枕上,腿侧还抹着伤药。伤口依旧肿疼,难以入睡。
虞幼宁不敢辗转反侧,只能悄悄侧t身,借着光影打量沈京洲的轮廓。
细碎烛光流淌在沈京洲眉眼,虞幼宁屏气凝神。目光下移,又落在沈京洲手上的扳指。
清透的扳指掩在广袖之下,瞧得并不清晰。
虞幼宁抬眸看一眼闭目沉睡的沈京洲,悄无声息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挑起沈京洲的衣袂。
莹润光泽的扳指再次显露在虞幼宁眼前,她对着扳指比划自己的手指,倏然想起往日众人口中的“鬼压床”。
虞幼宁虽然做了十来年的胆小鬼,可却从未做过伤人性命的事,连鬼压床也不曾做过。
鬼压床,怎么压的?
一根无名指伸出,悄悄覆在沈京洲手上。
虞幼宁做贼心虚,遽然仰起头。
沈京洲双眸轻阖,连眉头也不曾动过半分。
虞幼宁无声松口气,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三根……
更深露重,空中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瑞麟香。银辉迭着烛光,交错落在屋中。
沈京洲忽然睁开眼,视线往下,落到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沈京洲扬眉,意有所指:“殿下这是何意?”
“我、我我……”虞幼宁语无伦次,目光乱瞟。
地府中的小鬼压床,都是为了吸走人的精气。
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若是吓坏了沈京洲,那她日后可就不能蹭吃蹭喝了。
虞幼宁冥思苦想,迎上沈京洲一双乌黑眸子,她小心翼翼、斟酌着换了个贴心委婉的说辞。
“我、我在……采阳补阴。”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月影细斜,浅色光辉似上好的绸缎,平滑柔软流淌在青石板路上。
虞幼宁一双眼睛惴惴,如林中受惊的小兽,仓皇不安。
沈京洲一怔,那双如夜色深沉的眸子好像染上笑意,好整以暇打量着虞幼宁。
虞幼宁眼睫扑闪,忽的想起夜里太医提过沈京洲身子欠安。
她缓慢眨动眼珠子,从锦衾之下抽出另一只手,递到沈京洲眼下,一副慷慨就义的口吻。
“不然,你再采回去?”
鼓楼遥遥传来报钟的钟声,夜深人静,园中摇曳的茱萸染上薄薄的一层秋霜。
沈京洲半倚在青缎迎枕上,一只腿曲起,明黄中衣松垮光滑。
落在枕边的手指不轻不重敲着,如寝殿外的铜镀金四象驮花钟。
虞幼宁一手提着锦衾半遮脸,一手顿在半空。
那双空明澄透的眸子莹润干净,藏不住任何心事。
沈京洲揉揉眉心:“罢了。”
若虞幼宁真有胆量在自己眼前装傻充愣,只怕这王朝也该易主了。
虞幼宁眼皮眨动,似是听不懂沈京洲口中的“作罢”是何意。
不过沈京洲并未生气,这点她倒是清楚。
寝殿又一次重归安静。
悄然夜色中,虞幼宁指尖提着锦衾,侧身转眸。
“那……我能继续吗?”
沈京洲蓦地睁开眼,黑眸蕴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虞幼宁立刻噤声,闭上双眸再不敢多言。
……
腿上的伤没好全,虞幼宁这些日子都待在寝殿,一步也不肯往外走。
昨儿夜里下了雨,秋霖脉脉,苍苔浓淡。
青石台阶飘落的枯枝败叶早早让宫人洒扫干净,乌木长廊下悬着各色的紫檀六角宫灯。
多福亦步亦趋跟在沈京洲身后,满脸堆笑:“城西那厨子做的甜水鸭,殿下喜欢得紧,午膳还多吃了半碗饭,还说要过来向陛下谢恩。”
沈京洲转首侧目,唇角勾着笑:“你如今倒是会替她说好话。”
御书房近在咫尺,多福躬身替沈京洲挽起毡帘,眼中笑意未褪。
“奴才不敢,只是先前收了殿下的赏银,这话总是要帮殿下带到的。”
若是往日,这一对金锞子多福自然不放在眼里,可如今这金锞子是虞幼宁赏的,自然非同小可。
且这金锞子,本也是从沈京洲手上送出去的。
先前说好的誊抄完《礼记》,沈京洲会赏虞幼宁黄金万两。
虞幼宁这些时日待在寝殿闲来无事,陆陆续续抄了一点。
那手字虽比不得沈京洲,可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虞幼宁怕沈京洲言而无信,明里暗里暗示了沈京洲多回,就差让御膳房上一道刻着“黄金万两”的膳食。
昨日到手的金子,今日就赏了宫人。
沈京洲笑而不语,脚步放缓了些。
多福摸不清沈京洲的心思,从怀里掏出还未捂热的金锞子:“这是殿下赏的,陛下您看……”
沈京洲一手负在身后,慢条斯理拿起书案上的黑漆嵌螺钿笔筒:“既是她赏给你的,好好拿着就是了。”
多宝连声谢恩,又道:“还有一事。”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礼单,毕恭毕敬捧在沈京洲案前。
“这是中秋宴的礼单,还请陛下过目。”
沈京洲一目十行掠过。
多福拿眼珠子细瞅沈京洲,斟酌着开口:“中秋宴……陛下想如何安置殿下?”
多福笑笑,“若是殿下赴宴,奴才也好早早同御膳房说一声,让他们拣殿下喜欢的膳食挑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