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66)
虞幼宁眼周红了一圈,睫毛上垂着泪珠,泫然欲泣。
“池水加了药,不干净。”沈京洲不紧不慢解释。
手指顺着虞幼宁的脊背往上,而后轻轻捏着她的后颈。
四目相对,虞幼宁眼睫润湿,风髻雾鬓。
她半张脸落在沈京洲臂弯,身上衣物全湿,乌黑的长发散落。
宫外传来急促不安的脚步声,多福紧张慌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陛下,刘太医在寝殿候着了。”
沈京洲沉声:“朕知道了。”
指尖忽然被人攥住,摇了一摇,虞幼宁眼中惊恐不安。
抚着虞幼宁后颈的指尖轻抬。
虞幼宁以为沈京洲不懂,忙哑着嗓子道:“让他们都、都退下。”
天地可鉴,她只是好心替沈京洲送药,谁知道如今会这般狼狈。
虞幼宁怕丢脸,一路被沈京洲抱着走回寝殿,一张脸几乎埋在沈京洲怀里。
她连抬眼都不敢,深怕被路过的宫人瞧见。
且又刚刚命悬一线,虞幼宁惊魂未定。
她身上拢着沈京洲的鹤氅,暖热的氅衣挡住所有的冷意。
刘太医入殿诊脉时,虞幼宁仍攥着沈京洲不肯撒手。
榻上垂落的霞影纱挡住了所有光景。
沈京洲掰开虞幼宁攥着自己的指尖,不容置喙:“殿下,松手。”
悬丝诊脉。
刘太医松口气:“陛下放心,殿下的身子无大碍。”
还好沈京洲处理及时,不曾酿成大祸。
刘太医略一思索,斟酌着开口:“殿下今夜怕是受惊,下官这就为殿下开一副安神的方子。”
须臾,帐中传来沈京洲懒懒的一声:“去罢。”
刘太医应了声“是”,领命而去。
暖阁剎那陷入安静。
耳边脚步声不再,虞幼宁悄悄从沈京洲怀里探出一个脑袋,鬼鬼祟祟拨开帐幔的一角。
寝殿空无一人,唯有秋风从窗口灌入。
虞幼宁身子松懈,懒懒又躺回榻上……
嗯?
嗯嗯嗯?
不是往日柔软光滑的青缎迎枕,似乎还透着一股凉意。
那是沈京洲湿透的中衣。
虞幼宁后知后觉,他们两人的衣衫还未换下。
沈京洲肩上只披了一身墨绿狐裘,黑眸轻阖。
虞幼宁霎时噤声。
少顷,又战战兢兢伸出一只手,递到沈京洲眼睛前面。
张开,收紧。
张开,收紧。
又张开,又收紧。
凡人常说,事不过三。
虞幼宁利落收回手,不再试探。
倚在榻边的沈京洲不为所动,连眼皮子都不曾抬高半分。
显然是睡过去了。
虞幼宁好奇凑上前,目光掠过沈京洲一双剑眉,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
刘太医诊脉时,虞幼宁晕晕乎乎听见那药的药效,好像也有安神的作用。
沈京洲在池子里泡了那么久,如今犯困也是应当。
虞幼宁往回坐直身子。
那双凌厉黑眸紧闭,眼睑下方,是纤长浓密的睫毛。
红唇紧抿,虞幼宁鬼胆渐生,她倏地仰起脑袋,飞快在沈京洲的眼睛落下一吻。
而后掀起帐幔往外跑。
下一瞬,身影再次晃过榻前。
虞幼宁一手挽起帐幔,俯身在沈京洲另一只眼上也落下一吻。
帐幔枕着烛光低垂。
羊皮褥子上清楚映着来回两道湿漉漉的脚印。
满室无声。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苍苔露冷, □□风清。
云影横窗,皎皎明月如银钩。
芭蕉叶婆娑摇晃在窗前,树影交错, 斑驳淌落在虞幼宁脸上。
纤长眼睫颤动, 扑簌簌落下阵阵阴影。
湿透的长袍换下, 虞幼宁一身海棠红绫彩牡丹蝶纹宫衣,肩上笼着白狐裘。
许是怕她冷,宫人还为虞幼宁备了一个黄铜钻花手炉。
虞幼宁揣在袖中,不知是热的,还是羞赧。
脸上的红晕未消,似乎还更红了。
虞幼宁环抱双膝,埋首于膝间。乌亮蓬松的长发垂落在白皙臂弯, 泛着丝丝缕缕的痒意。
虞幼宁难得留在西院, 她一手拍拍自己的脑袋, 只觉指尖都染上烫意。
虞幼宁,你怎么敢的?
身子像是在冒烟,汩汩冒着热气,宛若洋漆描金案几上供着的掐丝珐琅凫式炉。
你真的是好有胆量的一只小鬼!
居然连着偷亲沈京洲两回,还眷顾了沈京洲左右两只眼睛, 没有厚此薄彼!
嘿嘿!
腹诽自己莽撞的同时,虞幼宁还不忘夸自己。
若是此刻死了投回鬼胎, 只怕她也不再是胆小鬼了。
西暖阁还未掌灯, 许是以为虞幼宁不在屋里, 宫人挽手笑着从虞幼宁窗前走过。
在行宫侍奉的宫人,一年也就一两月得见天子, 不比留在宫里的拘束。
笑声如潺潺流水,顺着撑起的窗棱飘落至虞幼宁耳中。
“姐姐家里不是早早物色好了人家吗, 我可听人说,姐夫待姐姐极好,姐姐身上的香囊,都是姐夫做的。”
“呸,你个小蹄子,胡乱说什么呢。一口一个姐夫,也不怕羞。”
“我有何羞,姐夫待姐姐好,这是姐姐的福气,我还从未见过郎君的针黹做得这样好。”
“什么姐夫,你莫要胡说。且这香囊有何稀奇,不过是寻常玩意罢了。”
“那也是他喜欢姐姐,才这般上心。”
锦衾从脑袋上滑落,虞幼宁竖起双耳,细细聆听窗外的窃窃私语。
宫人声音渐行渐远,虞幼宁贴着墙根,身影和槅扇木门外宫人的影子重合。